當然,今天說“國學”,是指今天的活人學習、討論一些傳統的學問。這不同於三十年代,也不同於解放初期,就是用現在改革開放的頭腦,以現代科學觀點,實事求是地學習些具體的、有益的……增長知識、涵養性情、豐富自我、提高素質、迎接時代……小時在鄉間,有句很惡的罵人的話,說道:“三輩不讀書,真牲口!”極左思潮的人說:這是汙蔑勞動人民的話。而鄉間不讀書、大字不識的土豪劣紳有的是,所以並不單指勞動人民。而從另一方麵來說,是有其積極意義的。就是在漫長的封建時代,“讀書”是被人特別重視的,這些書自然是所謂的“國學”包括的書了,壓縮在最小範圍,即所謂“四書”、“五經”,最起碼也要有“《三》、《百》、《千》”。
時至現代,即本世紀以來,講求學問,聰明才智的第一流人才,自然是以自然科學為主,中國人自多優秀者,因而老年、中年、小青年,在諸多學科領域中,得諾貝爾獎、奧林匹克國際金牌者大有人在。但談到“國學”,那老一代的如任鴻雋、李四光……中一代如楊振寧、李政道……和現在的年輕一代,那就不可同日而言了。任、李諸老,舊學貫通,詩文當行,又是自然科學專家,真可以說是學貫中西;楊、李諸公,舊學知識實在,仍不愧為中國當代學人;而年輕一代,則文史知識貧乏,如在國外,也隻是華裔學人,而非中國學者了。因其所知,均是外國的,隻不過中國血統而已。記得解放之初,四九年冬剛剛參加學習,一個女學習組長,好像是上海哪個大學經濟係畢業的,自誇是馬列專家,小組會上說,“學習學習再學習,這是列寧說的,多麼重要”雲雲。我當時才二十五歲,少年氣盛,不知利害,便說:“這有什麼稀奇,《論語》一開頭就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傳統美德,兩千多年前就說過了。”她說:“那有本質的不同……”我想,一個“學習”有什麼不同,咱們中國人應該有自己的東西,“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說的多好啊!這又分什麼本質,為此,爭論了好久……還好,當時還沒有為此挨整。現在忽然又想,翻譯者一定也是讀熟“學而時習之”的。不然,俄文原話為什麼正好翻譯成“學習……”呢?
講求“國學”,就是要讓中國人多一點自己的東西,保存一點自己的東西,“萬惡的封建社會”,並概括不了五千年曆史,混亂的二十世紀就要過完了,二十一世紀即將開始,中國人還要生存下去,發展下去,古老的國家、古老的曆史,新生的人民,沒有一點自己的東西行嗎?回顧一下曆史,研討一點國學,是必要的、及時的、有益的。
自然,這中間困難很多,如高的學術水平問題,低的文化水平問題,既無三十年代時期的國學大師章太炎,也少當時讀“四書”、“五經”出身的較多的群眾,現在在這方麵說來,恐怕也是“一窮二白”了,是好呢,還是壞?似乎都難說,也好也壞,總之現實如此,這關係的麵很廣:思想認識問題、客觀需要問題、基礎教育問題、群眾愛好問題、世界潮流問題……可探討的很多,也的確有話可說,但篇幅所限,這些隻好從略了。不過也不要緊,隻要感到講求一點“國學”有必要,那就不妨提倡起來,總是好的。“風俗之變希自乎?在乎一二人之提倡耳!”有力者一提倡,自然有人響應了。高水平的學術研究固好,低水平的普及知識自然更必要,但總要踏踏實實,要具體,不要抽象;要下實際功夫,不要冗長空話……“國學”的範圍太廣了,哲學、經學、史學、選學……是“學”;小的具體的一句格言也是“學”。“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記牢一句古人的話又能力行之,不也是“國學”的效果嗎?至於詩詞歌賦、文學藝術,片言隻語,均可以玩味終生,那就說也說不完了。
不學無術,宏文高論,不會寫也不敢寫,隻能在“國學”二字,略書舊事與雜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