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元配夫人”的韌性(1 / 1)

讀畢敏先生《訪達夫弄一號》文,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就是傳統道德與中國婦女的韌性精神,這是很有意思的。自然也聯係到另一個問題,就是中國傳統思維與中國名人的女性觀問題。前者集中起來是從一而終,忍辱教子……後者則是名士風流、革命伴侶……反正各種各樣的詞語多得很,要議論起來也有說不完的話。不過這些是是非非、男人女人,一萬年前就有,一萬年後可能還有的男女糾紛,至此說不清,也不想多說。而且不談男士,隻說女士,而且不論是非,隻說點見聞和感慨。

從哪裏說起呢,就從《訪達夫弄一號》的文中所介紹達夫先生元配夫人孫荃女士說起:訂婚到完婚,也有三年戀愛過程,生有一子二女,當知道丈夫移情別戀後,態度很鎮定,知道感情不能勉強,但不離婚,保持元配夫人名義,也承擔元配夫人責任仍守鬱家祖屋,教育子女讀完高等教育,恪守鬱家祖訓,不是一般女士。直到一九七八年才去世,很不容易。

我看了文中的介紹,也深為感動,也感到孫荃女士是有寄托的,不隻是鬱家祖訓,元配夫人的名義,而且有子女繞膝,有祖宅安身,田園可守,這就構成一個比較溫暖的家,其安定似乎比西湖邊上的風雨茅廬好多了。這樣我還同時想到另外幾位文化名人的元配夫人。比如魯迅先生的元配夫人,達夫先生府中同學大詩人徐誌摩先生的元配夫人,還有達夫先生留日好友敦沫若先生元配夫人……如作學術研究,這都是研究中國傳統婦女思想心態的最好的例子、最好的人選。

魯迅先生元配夫人一直隨魯老太太住在北京宮門口“老虎尾巴”院中,幾十年,直到去世。過去很少有人提起過,去冬上海新創刊的《書城》雜誌,有人寫長文作了詳細的介紹,知者可能不多,在此我做個義務宣傳員,有興趣的可找來一看。這位老太太,比起達夫先生夫人,就差著一籌,因為沒有子女,感情更少寄托,心態想來自更寂寞。《書城》文章寫的很詳實,很可看出其韌性,在此就不多贅了。

徐誌摩先生元配夫人,不少書中也有記載,也不必多說。在此隻想說說郭老的元配夫人,自然知道也很少,隻是六七年前,在樂山沙灣參觀郭老故居、紀念館時,知道一些情況,對老夫人的韌性精神,深為感慨。

我和郭老並不認識,隻有一麵之緣,那是五十年代初,在北京飯店歡迎智利詩人聶魯達,我在燃料部行政司做小秘書,請柬下到辦公廳,我正拿文稿請主任畫行,主任笑著說:這事你去吧,別人都不懂“文”,沒興趣……這樣我就代表部去北京飯店歡迎智利詩人了。會議是郭老主持,藏青華達呢中山裝筆挺,頭發油光可鑒,皮鞋又黑又亮——郭老最講究儀表,用現在流行話說,真是又瀟灑又帥。從我們等待歡迎的人身旁走過,一一含笑點頭示意,伴洋詩人緩步上了主席台,然後致詞——其後不久,我即南調江南做教書匠,日近長安遠,再無機會和郭老見麵了。但是我在上海和郭老的好友李劍華、胡繡楓二老伉儷做了好朋友,平時常談起郭老佚事,這樣就知之甚詳了。至於他們的深厚友誼,在郭老名著《洪波曲》中有詳細記載,這裏不必多贅——不過多少年我從未想過;我會到郭老故鄉故居參觀,而且在其結婚時的洞房內留連想象……

一九八七年夏,我有幸到峨眉山軍區療養院療養,一天,去樂山看大佛,峨眉山、樂山、沙灣鎮是一個三角位置,去樂山時未走沙灣,回程時,司機同誌說帶我到沙灣看看,當時我才知這是郭老故鄉,而且近在咫尺。從樂山到沙溝方向西偏,隻二十分鍾車程,公路很好,說笑之間到了。這就是沙灣鎮有名的“郭沫若故居”——當年著名的郭宅、郭鼎堂先生公館。在郭老自傳中,寫得極為親切生動的地方。現在還收拾得十分完好。但要詳細介紹,本文無法容納,隻說“洞房”。

這間房在第二道廳的左側,中間是廳,右側是郭老父母居室,左側即郭老洞房,元配夫人半個多世紀中,一直住在這間房中。略似正方形,四麵板壁油成黑色,磚砌的地方抹灰粉或白色。進門迎麵是大櫥,過來二屜櫃,上麵茶葉罐、帽筒、燭台,中放瓷彌陀佛,上掛尺餘元配夫人半身像,已褪色,後牆是架子大床,上掛夏布帳子,白床單竹席,中間紅色兩頭藍色的老式枕頭,印花藍色染布被麵,十分整潔,橫折放在裏床……據說都是元配夫人舊物,她由結婚到去世,就住在這間房中。享壽很長、去世在郭老之後,紀念館成立,郭老少年時遺物,包括小學時代作文本,都是由她老人家保存著的,這位元配夫人的韌性那麼可欽,作用又多麼重要……

一九三九年郭老曾回鄉住過八九個月,是否住在此房中,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