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夕”書感(1 / 2)

今年夏天特別熱。自六月下旬高溫天氣出現後,一直持續五十多天,這在上海是少有的。老朋友中有人說,一九三四年也是這樣,那還是六十年前的事,那我就不知道了。因為那時我不但不在上海,也還沒有到北京(當時叫北平),還在北國山鄉,做拖鼻涕的農村孩子呢!而眼睛一眨,已經一大把年紀,垂垂老矣,說明時間過得真快。試看今年雖然熱的時間長,但熱勁也已過去,又到了金風送爽、銀漢雙星的“七夕”了。

去年“七夕”是在台北“中央研究院”過的,住在院內客房中,晚間看電視,播放“情人節”的晚會節目。原來他們把這古老的節日定為情人節了,還說有多少對夫妻因配偶在大陸,此夕不能團聚,十分遺憾雲雲。我看了也略有所感,當時寫了一首詩道:

長安故事開元夢,七夕家家兒女情。

此日遺風誇盛節,雙星海誓更山盟。

詩稿尚在抽屜中,而匆匆已一年矣。豈不太快乎?“七夕”是老話了,唐陳鴻《長恨歌傳》中說:玉妃茫然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寶十載,侍輦避暑於驪山宮。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秦人風俗,是夜張錦繡、陳飲食、樹瓜華,焚香於庭,號為乞巧。宮掖間尤尚之。時夜殆半,休侍衛於東西廂,獨侍上。上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為夫婦。言畢,執手各嗚咽,此獨君王知之耳。因自悲曰:“自此一念,又不得居此,複墮下界,且結後緣……”這就是白居易詩“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根據。《長恨歌》自是千古絕唱,但隻就這幾句詩看,我感到遠沒有陳鴻傳奇中的散文感人,想象承平,緬懷舊事,真情回蕩,潸然淚下……目前有此同樣經曆和感情的人仍很多,讀了我想會有同感。但舊事也隻能是夢境而已,此我第一句“長安故事開元夢”之真情實感也。

北京舊時風俗,亦最重“乞巧”及中元節。所謂“鬼節”,就是要祭掃墳塋,供奉祖宗。但是更重要的是各種遊戲,清末名著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記“七月”項下有“丟針”、“鵲填橋”、“荷葉燈”、“蒿子燈”、“蓮花燈”、“法船”、“盂蘭會”、“放河燈”等項。這些遊戲,至“七七事變”前,都還十分普遍,人人心情爽朗地隨便參與。我想象童年時歡樂,就常常和這些具體的風俗遊戲聯係在一起的。如“荷葉燈”、“蓮花燈”,一張連梗的荷葉,中間插支小蠟燭,點了裏院、外院滿處跑;北海放河燈,盂蘭會燒法船,和小同學一齊去看,在人堆裏擠來擠去……這些舊時歡樂,我曾不隻一次地寫入詩文中。為什麼這樣津津樂道呢?因為它突然為日寇侵華戰爭的炮火所粉碎了,破滅了,永遠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