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編了這樣長篇大套的專門講旗人結婚禮儀的俗曲,作什麼用呢?在今天看來是很有趣味的風俗資料,值得重視。但在當時,這些東西都是大家知道的,在台上經常演唱這個,有誰來聽呢?實際這種俗曲,編了原不是為一般雜耍園子中演唱預備的。而是為了人家辦喜事時,在喜棚中演唱的。結婚喜事,宴席堂會上唱喜歌。過壽時,唱壽歌。如《紅樓夢》中寫“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讓芳官唱曲子,芳官一張嘴就唱“壽筵開處風光好……”別人不愛聽這種俗套子,喊打回去,芳官才改唱別的。如果我們今天把“壽筵開處風光好……”的全詞都拿來,可能也是很好的風俗資料。另外白事還有唱“挽歌”,這也是曆史上很早的風俗,從魏晉時期就有了,當時還有職業唱挽歌的“挽郎”。
長篇大論的《鴛鴦扣》子弟書,還詳細描繪了男女服裝打扮,也給我們今天留下了近代非常生動的服飾打扮資料。如寫女人的打扮:但見他(她)隨身穿著羔兒皮襖,藍縐綢吊麵,銀鼠的袖兒雪白另挽著,小襖袖兒是深紅淺綠,開禊兒襯衣微露手帕在肋下拖羅。有大襟的坎肩兒紅青庫緞,鴨嘴的章絨領兒裏邊紅領兒立著,排扣兒焦黃,胸前是琺琅銀鈕,大長的兩條飄帶,也就作了個得。梳的是如意盤頭不多戴花朵,半翅蜂兒蝴蝶斜簪在鬢角,玉色的綾帕把烏雲緊係,女兒頂猶如墨染,配著細細的雙蛾,探春花兒朵長耳挖上穿定,鳳頭的鉗子,珍珠墜都是金托,打扮的不淡不濃十分合式。再看其所描繪的男人的裝束:見阿哥骨種羊的秋帽兒在頭上戴,南紅的杭披纓子不少又不多,聚錦齋的起花金頂十分時樣,越顯他麵皮兒粉嫩雪白,兩孤拐隱隱發紅蘋果顏色,爭酒窩一邊一個真正的長了個使得。鼻窪兒一點微青小時節縫過,重眼皮不算還是個圓下頦,左耳上小小的金鉗一定也有個雙頂,細腰兒不過兩拃高矮也勻和,果然是目秀眉清十分俊俏,小毛兒銀鼠皮褂身上穿著,玫瑰紫的灰鼠皮襖,領袖是銀針水獺,配合他身材靈便,會沒有半點兒勒嘚。月白綾的夾襖開禊兒半露,方頭兒皂靴學的是他哥哥,“阿思哈發都”行時就飄動,荷包是納紗,手巾是月白,小刀子時樣,小荷包一定圓滿,窪杭兒摔定,胸脯兒還是挺著。所述男女裝飾打扮,其特征之一,都是旗裝打扮,與漢裝有相同處,又有不同處。清代入關之初,統治漢人,製定各種製度,服裝很注意,有所謂“男降女不降”的說法,即男人都改清代服飾,女人則仍延續明代服飾。因而在清代,男人的服飾,一般不分滿、漢,基本上都一樣,而女人的服飾,則滿、漢分得十分清楚。一直到清代末年仍然如此。宮中嬪妃,偶著漢裝,是一種消閑、行樂打扮,遇有典禮和外出,仍要著旗裝。故宮博物館所藏乾隆妃子畫像,有作漢裝者,都是“行樂圖”樣子,正式影像則作旗裝。旗裝婦女穿袍子,不穿裙子,因而叫“旗袍”,此名稱直用到現在,還是由旗裝、漢裝不同而形成的。旗裝婦女在“庚子”、“辛亥”之後開始發生變化,這在“百本張”大鼓書《勸妻》詞中也有反映,什麼“旗裝打扮穿裙子,實在不合樣,汗巾搭拉有多長,散著褲腿不把腿帶兒綁”等等,都說明旗裝初起變化時,社會上還看不慣。
特點之二這兩段唱詞,都是描繪冬季服裝的。因為在清代北京官場中,特別講究穿皮貨,一般夏天的衣服,穿著再講究,也不值多少錢,所以有“荷花大少”的說法,是譏笑人的話,就是夏天荷花開的時候,穿得飄飄然;到了冬天,就講究不起了。所以《鴛鴦扣》的編者,細致地描繪了男女冬天的衣著。女的藍縐綢麵子的羔皮襖,但挽袖是銀鼠皮的。旗裝不管袖子肥瘦,必要挽起一段,俗名“挽袖”,按旗禮見尊長必放“挽袖”,如男人請安必先放馬蹄袖。羔皮襖而挽袖用銀鼠,因一賤一貴,以裝樣子,清時常常有這種別出心裁的“偽裝”。如清末男人衣服最流行之兩截長衫,兩截皮襖。上一種是一件長衫,上半截是夏布或竹布的便宜衣料,下半截是官紗或熟羅等貴重衣料,後一種上半截是羔皮、貓皮等便宜皮貨,而下半截是灰鼠、狐腿等珍貴皮貨,就是既要裝闊,又要省錢。兩截長衫,上麵黑紗外褂或馬褂一罩,人家就看不出來了。原來隻為省錢,後來卻變成流行的服飾。女人皮襖,羔皮統子、銀鼠挽袖也是由於省錢而形成一種流行式樣。社會風尚的形成,常常是由於社會心理的趨向、各種應時俗習形成。古代、現代以及未來,常常是一樣的。因而必須重視社會心理及風俗習尚的研究,才能及時引導好的,改變壞的。清代服裝,極多的都銅扣子,衣上釘搭絆,扣環一套,一翻即掛牢。銅扣子都炸黃,像金的一樣,所以叫“排扣兒焦黃”。“鉗子”是耳環,在寫男人打扮時,也說“左耳上小小的金鉗一定也有個雙頂”,這是舊時陋俗,生下男小兒,怕難存,也刺個耳朵眼,以女賤男貴的心理,以為當作女孩子育養,就無災無難了。又因習慣上說“男左女右”,因此男小孩紮一個耳朵眼,必在左耳。凡此等等,描繪都十分細致。“勒嘚”,北京土語,表示衣著不挺捶服貼。有“豬八戒挎腰刀,勒嘚兵一個”的歇後諺語。“阿思哈發”是滿語,似是綁腿帶。“荷包是納紗”,“納紗”是紗地用絲線像納鞋底一樣,納出花紋,不同於繡。當時最講究,最好者為朝鮮工,俗名“高麗納”。
一時服飾風尚,在俗曲中俯仰可拾。另外寫不同人物的穿著習慣,如“百本張”琴腔《訓妻》中寫旗人婆婆的規矩、馬頭調《闊大奶奶逛西頂》中描寫闊大奶奶梳妝打扮,也變化多端,細致傳神。
舉後者為例:曉起臨妝佳人對鏡,元寶頭梳了個兩蓬鬆,粉略拍拍那眉略畫,胭脂少抹一星星,配玉釵淡兒(而)不豔的金珠翠,耳挖上穿一朵石榴血點兒紅,換衣衫綿紗襖兒楊妃色,雨(羽)緞的一件厄林袋,薄綿兒燕尾青,沒有那繡花邊子欄幹等等,滾彀兒韭菜匾兒廂沿那麼窄窄兒的一層。月白緞子幫兒配的是瘦鞋底兒的蝴蝶夢,套褲帶兒係的往鞋底兒一般兒平。這段中提到“套褲”,現代人這種玩藝看不到了。在一百年前是極普通的,像現代勞動時的套袖一樣,兩條腿上再套一條褲腿。上麵用帶子係在褲腰帶上。不過作用不同,現代套袖是為了防髒,而舊時套褲則是為了保暖。服飾變化從古以來就是最多、最快的,新式樣子和舊式樣子一直至老年人和青年人不同的愛好中衝突著,而其變化又是那麼奇怪,即以鑲邊來說:一會兒多,一會兒少,一會兒寬,一會兒窄,沒有幾年,就發生很大的變化。袖口鑲邊一時寬到肩上,謂之“大鑲沿”;一時窄,謂之“韭菜葉”;一時又多,多到十三道,謂之“十三鑲”,真可以說是花樣百出了。
這類反映風俗的俗曲太多了,幾乎當時北京社會上各種風俗習慣都有反映,不要說各種廟會、歲時節令、喜慶禮俗風尚、娛樂場所、飲食筵席、衣著打扮都有人編了俗曲來演唱,甚至連教書先生、票友登台、廚子包酒席等都編了俗曲來演唱,這是現在人很難想象的。如演唱教書先生的“百本張”子弟書《先生歎》:隻落得半途而廢將京上,廟宇中設帳教書度晚年,連一個“經文書館”都貼不起,也不過“童蒙任附”學報子高懸,就有那方近兒童將書念,束脩少每月無非四五百錢,念的是《三字經》兒《百家姓》,若要教到《論語》我就難。每到那朔風凜凜三冬景,吩咐那徒弟都攢煤炭錢。夏日炎炎當永日,搭天棚也是公中大眾攢。更有那丁祭之期多快樂,除剩錢還帶還吃肚內圓。終日教書寫仿把兒童訓,操心費力外帶難纏。遙念中秋節又至,學生們家中都要送節錢,得些個新鮮果品燒黃酒,到了那十五良宵我吃個圓。沉醉書窗須盡興,那管那日日教書那些急與難,這如今俗名叫取“教書匠”,反惹他人作笑談。又如寫票友唱戲的子弟書《票把上台》雲:子弟消閑特好玩,出奇製勝效梨園,鼓鏇鐃鈸多齊整,箱行彩切俱新鮮。雖分生旦淨末醜,盡是兵民旗漢官,歌舞升平鳴盛世,萬民同樂慶豐年。擇日開排邀請票友,祭喜神人人恭敬把駕參,早有走場鋪毯調桌椅,掛下了台帳與台簾,木廟頭後台忙把水牌寫,派定了許多的戲目在上邊。催著鼓師傅來將通兒打,一霎時遊人如蟻擁擠台前,吹台已畢開了戲,敬神的三出吉慶熱鬧非凡,不過是封相、賜福、點魁、五代(指“五代同堂”,非唐五代)、遐齡、獻歲、報喜、八仙,帽兒(指帽兒戲,即以上開台先演之吉祥戲)唱完開單戲,也無非花包頭金王帽與青花衫,浪旦、醜旦多笑樂,正生黑淨本莊嚴。更有那武行要唱把子戲,大軸子刀剪出彩件件齊全。最後再引一段專門寫廚子的,子弟書《廚子歎》雲:自古庖人讚易牙,到而今傳留行次有廚茶,飯莊食店非他不可,吉日良辰不可少他。活計的忙閑在人自做,當行的夥伴仗藝抑壓。鋪麵的勞金好些吊,日夜的工錢數百,五味調和酸甜苦辣,百人偏好涼香木麻,正用的東西豬羊菜蔬,配搭的樣數魚蟹雞鴨,應時的美饌燒燎蒸者,對景的佳肴煎炒烹炸,手藝刀勺分南北,生涯晝夜任勞乏,開單子一兩就夠必開二兩,約夥伴兩人的活計偏要約薩(仨)。懂局兒的人家兒廚師傅替省,四桌可以把六桌拉,飽飽滿滿真裝樣,揀揀挑挑再打發,生氣時不拘好歹都折雜燴,隻因為東人待慢他混充達,檳榔煙酒本家兒的外敬,零星的肉塊暗地裏偷拿,大腸頭掖在腰間送妻兒他就酒,小肚兒帶回家去請孩子的媽媽,藏海味忙時候預備包席麵,換燕窩碰巧兒貨賣與東家,不少的吃喝要酒醉飯飽,大百的青錢往腰櫃裏砸。老年時米麥豐收歌大有,地皮兒鬆動世界繁華,整擔的雞鴨挨挨擠擠,滿車的水菜壓壓叉叉,糙糧雜豆堆堆垛垛,南鮮北果綠綠花花,娶媳嫁婦會親友,窩子兒行日夜奔忙不顧乏。先時羊肉準斤六十六個,肥豬一口二兩七八,大碗冰盤幹裝高擺,肘子稀爛整雞整鴨,羅碟五寸三層兩落,活魚肥厚鮮蟹鮮蝦,買的也得買,做的也得做,親朋也歡喜,臉麵也光華。這如今年年旱潦飛蝗起,物價兒說來把人笑殺,鬥粟千錢,斤麵半百,羊長行市豬價紮啦,一個大錢買幹蔥一段青椒一個,八九十文買生薑一兩、買韭菜一掐。辦事的將將就就謄(騰)挪著辦,事完慢慢的再嚼牙,嫁娶的筵席都是湯水菜,家家錢緊不敢多花,紅湯兒的是東蘑,白湯兒的片筍,肉名兒的丸子,團粉末的疙瘩……以上引了三段演唱三種不同職業的俗曲,可見這種通俗作品所反映的生活場景是多麼廣闊,凡是描繪生活場景的唱詞,也必然顯現了一個曆史時期、一個特定地區的社會風俗麵貌,另外這種俗曲中還有大量的反映了當時社會的腐朽麵,雖然也不完全是黃色的誨淫誨盜的作品,偶然也有勸喻世人的詞句,如寫鴉片煙鬼、妓女苦處等等唱詞,但終因是十分腐朽的東西,並不足以顯示地方曆史風俗的純樸麵貌,所以,諸如此類的唱詞,一概不引用了。
三
在全文最後,我想說幾句總結的話:
其一就是俗曲與風俗的關係。文章的題目叫《北京俗曲與北京風俗》,在我所舉的雖然不夠全麵(事實上也不可能全麵),但也不算少的例子中,讀者可以看到,這些俗曲的最大特征,就是不演唱任何故事,而近似乎純客觀地演唱一個時代的社會麵貌、社會風俗,而又寫得那樣全麵,描繪得那樣細致。這在其他文學作品中是少見的。一般小說如《金瓶梅》、《紅樓夢》、《聊齋誌異》等,鼓子詞、彈詞如《天雨花》、《再生緣》等等,自然也寫到風俗,但那都是為故事人物服務的,目的不是為介紹、描繪社會風俗本身,專門寫北京風俗景物的書,由明末劉侗的《帝京景物略》到清末富察敦崇的《燕京歲時記》以及許許多多風土竹枝詞,都記錄了不少北京二三百年以來的風俗習尚,但這雖然寫得也很具體,但其細致程度,比之俗曲中所寫的,幾乎不可同日而語了。如五六十年前北京人四月裏還時興逛妙峰山,妙峰山的廟會真可以說是熱鬧非凡,但如何個熱鬧,任何文學中作品都沒有極具體的記載,如果從北京俗曲中去找,那是有的。“百本張”馬頭調《妙峰山》就寫得極為生動,可惜前麵舉例已多,此段原文也很長,這裏不便再多舉了。
其二是語言表現手法上。因為它演唱的是社會風俗,而非各種故事,因而在其語言表現上,就無法以故事情節、人物感情的描繪等等來抓住讀者。因而在其文字表現上,就必須找另外的足以引起讀者興趣的因素,一是其詞句完全社會化、世俗化,讚聽者同樣的愛讚,發聽者同樣的感慨,以引起共鳴,抓住聽眾的感情。如寫婚禮《坐帳》,寫大奶奶(假設新郎是二兄弟,稱二爺,新娘子進門之後即稱二奶奶)打趣新人;寫《大走會》各種玩藝的危險,道出了觀眾的心理;寫《廚子歎》(子弟書),說物價飛漲,替觀眾唱出了心中的感慨,凡此等等,都是能在思想感情上抓住聽眾的地方。二是描繪細致,用工筆畫般的筆觸引人入勝。如寫衣著打扮,由上衣、下衣、內外、色彩、料子、式樣、鑲邊、鈕扣、鞋襪、飄帶等無一不寫得極為細致具體,寫人物相貌,由須發、發型、頭麵、眼睛、臉型、嘴唇等也都一一具體細致地加以描繪,這些都能引起一般市井聽眾的讚賞,演唱者指手劃腳,繪聲繪影,聽唱者眉飛色舞,津津有味,因而雖然沒有故事,也能使聽眾達到入神的境地。三是適當地運用滑稽、諷刺的手段,按照北京土話說法,貶義地可稱之為“耍貧嘴”,但如褒義方麵來分析,那這個“耍貧嘴”就大有講究了。元人睢景臣的著名散曲《高祖還鄉》,寫漢高祖的鸞駕執事,把鳳旗說成是“一麵旗雞學舞”,把龍旗說成是“一麵旗蛇繞葫蘆”,把金瓜鉞斧說成是“紅漆了叉、銀錚了斧,甜瓜苦瓜黃金鍍”等等,這不也是開玩笑,類似耍貧嘴嗎?但這正是最辛辣的諷刺,最高級的插科打諢,說滑稽。這種地方,正從另一方麵顯示了民間俗文學的鋒芒,不要說廟堂文學中沒有,即正規的純文學中,不管詩詞也好,散文也好,婉約的也好,豪放的也好,浪漫的也好,而這種說滑稽、辛辣諷刺的表現方法是極少的。這到元人散曲、雜劇中才出現。而北京俗曲,則大量地繼承了這種傳統,並給予充分的表現,如前麵所舉的《護國寺》、《大出會》等,都充分表現了這種風格。也隻有這樣表現,才能把依次的敘述表現得生動活潑,風趣地吸引住聽眾,使人聽來有聲有色。這也可以說是民間通俗文學的一種特殊表現於法。自然,這中間也免不了有許多低級趣味的東西。但從前麵所舉的例子中也可以看出,樸素的、有濃厚鄉土氣息的滑稽風趣還是主要的。
其三談一談這些作者。“百本張”的俗曲唱本,前後不斷發行大約最少有五十年之久,因為根據作品內容分析,《逛城隍廟》應是光緒初年之前,即同治年間的作品。而又據大鼓書《勸妻》唱詞雲:“拉翅頭不愛梳,你說不時樣,如今晚前清打拌(扮)不吃香,你愛梳美字頭、蝴蝶頭。你不是革命黨……”這樣就可看出,在辛亥革命之後,還有人替“百本張”寫唱詞,“百本張”還在發行。根據《祿壽堂》唱詞“武備院內造尖靴鬅幫軟底”,《相公服》唱詞“第一掛戴春林的香串兒”等看,甚至有些唱詞是鹹豐以前編的,這樣“百本張”俗曲唱本的時代,又可以上推二三十年了。
在這幾十年的漫長歲月中,“百本張”唱本的發行量是相當大的。這些俗曲唱本的編寫者也是非常之多的。但基本上都沒有留下姓名,即使偶然留下姓名的,其身世也大多無從考證。因而可以說,這大量的俗曲,都是無名氏所作了。不過這些沒有留下姓名的俗曲編寫者,卻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一、大部分都是旗人。二、都是生長在北京,極為熟悉北京風俗習慣,尤其是極為熟悉北京旗人、市井風俗習慣的人。北京俗曲八角鼓子弟書、單弦牌子曲、馬頭調、琴書等等,本來是八旗、綠營中創造出來的東西,作者自多旗人,這在文章開頭時已加以闡述,茲不再贅。這裏隻把他們熟悉北京市井風俗的情況和原因說一說。北京當時是清代的皇都,其居民組成,大約可以分三種:旗人、漢人官吏、漢人工商人等。漢人中,除籍貫大興、宛平及京郊居民外,其他很少本京久住者。漢人官吏大都外省人,除去較大官員,一般都不帶家屬。幾年在京,幾年出京,流動性大。旗人不準經商務農,漢人商人、工匠,大多是山西、山東、江南、京南各縣的人,也都隻身在京謀生者多,帶家眷的少。因而北京居民,祖祖輩輩住北京者,以旗人為最多,他們形成了具有特殊風格的生活風俗,他們這些人又極熟悉市井風俗。由最高級的王公大臣、黃帶子的豪華擺譜生活,直到市井貧民、街頭混混的生活習尚他們都熟悉。因為旗人中,雖然他們的貴族身份一樣,一出生就有份口糧,但他們的權勢、經濟力量卻大不一樣。闊的做王爺、做大官,固然一呼百諾,窮的淪為趕車的把式,唱彈弦的藝人;壞的則變成橫行於市井,包娼包賭的土混混。這就是這些俗曲編寫者熟悉社會風俗的生活基礎。由於這些作者在共同的生活基礎上又有所不同,有的是做大官之後淪落了,如前麵所引崇彝《道鹹以來朝野雜記》提到過的果勒敏,是做過杭州將軍的人,清代各地將軍,是武職中最大的官,都是旗人擔任,地位同總督、巡撫平行。東三省早期沒有總督,將軍是最高的。西北伊犁將軍也是最高的。這種以做過將軍的人,淪落為一個專編俗曲的藝人,和從小流落市井,成為俗曲演唱者和編者的人,在思想狀態上,在文化程度、藝術水平上,其作品自然是各不相同的。如寫票友上台演唱的子弟書《票把上台》中說,“歌舞升平鳴盛世,萬民同樂慶豐年”;而《廚子歎》中則說,“這如今年年旱潦飛蝗起,物價兒說來把人笑殺”,顯見《票把上台》的編者是盲目歌頌,是世俗的皇思浩蕩派;而《廚子歎》的編者則是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情況。對於這些生動地反映了當時社會風俗的俗曲唱本和這些唱本的編者,既要重視其所反映的風俗資料、作為民間文藝作品所取得的藝術成就,也必須加以分析、區別,這樣才能比較客觀地、正確地認識它、研究它、理解它、利用它。
綜上所述,是我從社會風俗之關係、藝術表現之手法、編寫者情況三方麵,總結一下我在第二大段所介紹的俗曲及所作的解說。自然,這些介紹和解說,都還是十分粗略的,也隻能說是對這些俗曲的初步探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