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茅庵草窩。”這是江南常說的一句諺語。人人都想有兩間舒適的房屋,有個安定的家。因而《我想有個家》這首流行歌曲,一出來就唱紅,風靡海內外;因而當年鬱達夫先生在西子湖畔築起了風雨茅廬;家居無事,每每也想起田園詩人陶淵明的名句:“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古人、今人、名人、老百姓想法是一樣的。
杜甫在成都住的是草房,秋風太大,把他房頂上的茅草都吹跑了,急得老詩人追也追不上,被一群孩子把草抱走了。老詩人無可奈何,氣急敗壞地寫下了《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一直傳誦至今。其實老實說,好的茅草屋住著並不差,在江南及成都一帶,冬暖夏涼,一般比瓦房還舒服。我在長江口外長興島,就住過當地的草房,毛竹做屋架,蘆葦編牆壁,稻草當屋頂。毛竹中空,輕而耐用,如不被蟲蛀,是很牢的自然輕型建築材料,整根蘆葦每五六根一排,編為棱形塊作牆,編的要密要緊,除去怕火而外,十分堅固耐用,室內石灰抹平,可以塗牆粉,很光滑漂亮,室外露著,斜風雨也不怕,雨水自然滑落,隻要下麵排水溝開好就可以了。當然,如刷一層瀝青更好。不用洋釘鉛絲等物。立在屋基泥中,用竹篾或粗一些青麻繩穿孔紮緊在毛竹柱子上,不像鉛絲等物很快長鏽,起碼三五年才會老化。用一小捆、一小捆的新稻草,鋪在屋頂上,像魚鱗一樣,順著一層一層,由房脊到屋簷,鋪一尺來厚,冬天寒氣進不來,雨天雨水順穩草表皮滑下,不會聚水,易於泄水,自然不會漏,夏天,陽光曬不透,十分陰涼。這樣的房子,即使在今天,如果風景幽美的鄉間,有一所,前麵有塊草地,有棵老樹,屋內鋪上地板地氈,有電源、煤氣,可裝電灶、煤氣爐、取暖、熱水以及電話、電傳等等現代設備,那便是十分理想的家,又何必廣廈千萬間呢?不過有一二點要注意:第一就是所有小捆稻草,一定要用麻繩紮緊牢,要把所有稻草捆按順序和下麵的毛竹梁緊紮在一起,即使較大的風也吹不動;第二就是年年深秋要換新稻草。我看過人家換新稻草屋頂的場景,秋陽明麗,金黃的新草閃閃發光,換草的師傅把屋簷一批草鋪紮好,然後用剪刀把屋簷的草剪齊,看著真漂亮,隻是現在這樣好手藝的師傅不知還有沒有了?
古老的蓋住家房子,是就地取材。所以古書中說“穴居野處”,大多是說不種稻子,沒有竹子、蘆葦等植物的黃土高寒地區。這就是窯洞,直到今天人們還常常提到,電視上也常常看到。拋開它的政治光環不談,隻說它作為居家的安樂窩,本身也還不壞,也是冬暖夏涼的,我小時候在北方也住過。窯洞區域的人們,缺少樹木,缺少石頭、磚瓦,多的隻是黃土、黃土……一曲“我家住在黃土高坡……”,也唱在玻璃屏幕、激光閃耀的KTV中,但黃土窯還是黃土窯。黃土窯就靠那結實的略有黏性的黃土,一種是山坡切齊挖進去一兩丈深,一種是平地挖下去,挖成一個坑,在朝南整齊的一麵再挖進去,還有一種在平地用木架子起卷外加夾板,中填黃土夯成者,總之都離不開黃土。砂土挖或夯都成不了窯洞,江南的黑土膠泥水分太多,也無法夯成窯洞,隻有那憨厚響亮的“黃土高坡……”有。窯洞都有熱炕,一窗暖日,粉紙窗花,一條熱炕,小媳婦、大姑娘盤腿坐著繡兜兜、做嫁妝,說說笑笑,也是一曲青春夢,未必需要那喊破喉嚨的野氣……
秦磚漢瓦,已顯示了人類的高度文明了,那是兩千多年前的,或是三四千年的發明,秦俑會告訴你一切。不過秦俑在墳墓裏,那不是他的家,“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那斷臂膊、少腿的秦俑,不會家在未央宮中,而是在土窯內,茅簷下,甕牖中,衡門邊……小時候在北京,第一次逛故宮,走的是外東路,還沒有到三大殿,而我對那高牆頭、高門檻、高台階的大房子毫無興趣,我不想住在那裏,隻想回家。當年“老佛爺”不願住宮裏,隻願住頤和園樂壽堂,是有道理的,自然,樂壽堂給我住也願意,因為那同城裏大四合院的大北房差不多,而且還要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