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看海豹的人擁擠,又見弦子李光著脊梁把弦子亂掄,西湖景是瞧俗了的《活捉張格爾》,十八篇最得意的是《小寡婦上墳》。可歎叉董故後真講工夫的江湖甚少,這些個玩藝兒嘔得我惡心。還不如這台階兒上清靜坐,這樹蔭兒底下到可怡神。跟役將褥子鋪下又裝了煙一袋,又命人買了冰鎮的甘蔗一塊口內含。歇息多時站起來,出離塔院把頭抬,見雲林齋的小畫牆上掛,盡都是花卉、人物、山水樓台。畫兒雖好就是價兒大,言無二價——罷呀,我不那麼呆。往前行順西廊一溜兒瞧玉器,破書爛帖堆滿階除,大料著也賣不上來。本立號煙料將鴨子張也氣跑,好鋼口聽聽也快哉。又見擺著些燒料的煙壺兒硝子佩,原來是近日新出的假玉齋。賣耗子藥的說:“一包管保六個月。”賣首飾的說:“買過的知道,戴過的認得,露出銅色與我拿回來。”治瘤子的滿麵亂點石灰麵,買膏藥的說:“小弟隨標從鎮江來。”賣煙袋的雙手擰成麻花樣,治牙疼的拴上繩子愣往下摘。這邊說:“獅子、駱駝、猴,荷花、蓮蓬、藕,每件清錢三十六。”那邊說:“要圖結實買這個啊——”手舉城磚打下來。這一邊純鋼的剪刀兒能打火,那一邊繡花針尖尖相對扯不開。金回回家膏藥他馳名遠,見同樂堂在西碑亭下擺著看書戲本,近日他新添小畫想發財。他又見手藝堂蟈蟈葫蘆廂(鑲)嵌雕鏤十分巧,他又見怯劉擺著個破書攤子。又走至綢緞棚子內去打落,德昌號連忙讓坐笑盈腮。拾翻多回全沒買,他又走至魚盆上去賣呆。見估衣床子兩旁列,因近日假票子使殉不敢把頭抬。聯盛號的門麵是磁器劉新修理,盡都是粗使的客貨言無二價有招牌。九慶堂他不敢進去,信步兒走進了永春花廠,出花廠見聚文書坊曾秋穀在櫃上發呆。往前行出了胡同來到狗市,四牌樓吃飯,到家至早也有點燈一大後。這篇比較長,摘引進護國寺、出護國寺一段,已有一百二十多句,內容不隻極為豐富細致,而且描寫極為傳神,是風土趣味極濃的民間文學作品,其曆史價值絕不比《清明上河圖》和《東京夢華錄》低,其表現手法很與日本的風俗作品、江戶文學中的滑稽小說三馬的《浮世風呂》等相近似。四十年前有位前輩寫文章,說到《東海道中膝栗毛》和《浮世風呂》、《浮世床》等滑稽小說“為中國所未有”,如果指正規文學作品,那可能沒有,而如果從北京俗曲中去找,那類似的表現手法,還是不少的。
從社會風俗曆史的角度看,這篇作品給我們留下永和齋梅湯、翎子張花翎、辛家玉攤、吉順齋餑餑、雲林齋、德豐齋、冰玉齋絹扇、“百本張”戲本、天元堂黑驢兒眼藥、仁義堂孟家百補增力膏藥、立本號煙料壺、金回回膏藥、同樂堂書畫、手藝堂蟈蟈葫蘆、怯劉書攤、德昌號綢緞、聯盛號瓷器、九慶堂、永春花廠、聚文書坊等商號,留下了年兒把式、照九州測字、李九兒粘盤子、倉兒相聲、王麻子相聲、鴨蛋劉吞劍、弦子李弦子、叉董把式等江湖藝人的綽號、賣藝情況,還留下沒有姓名字號的施舍偏方的、施舍勸人經典(如《太上感應篇》)的、玉器攤、腰刀攤、古董木器攤、首飾攤、南紙攤、西洋水法攤、三七旱煙攤、苦果攤、龍爪薑攤、唱蓮花落的、耍杠子的、算命的、相麵的、賣熟食的、抻紙條的、跑旱船的、耍耗子的、看海豹的、看西湖景(後稱西洋景)的、賣冰鎮甘蔗的、賣鼻煙壺的、賣耗子藥的、治瘤子的、賣膏藥的、賣煙袋的、治牙痛拔牙的、賣糖獅子的、賣剪刀的、賣繡花針的、賣魚盆金魚的、賣估衣的、狗市賣狗的,真是五花八門,樣樣都有,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不是如《夢粱錄》、《武林舊事》等寫杭州瓦子,純客觀的描寫,也不是寫小說如《三言》、《二拍》中寫社會場景是為了寫故事人物,而俗曲則是用鄉土氣息極濃的文藝手法描寫社會風俗,人物是真實的,風俗也是真實的、社會情景更是極為真實的。如他們用文學的手法寫各種“江湖口”,什麼“買過的知道,戴過的認得……”什麼“小弟隨標從鎮江來”,寫各種怪樣子,什麼治瘤子的“滿麵亂點石灰麵”,什麼賣煙袋的“擰成麻花樣”,什麼賣刀剪的用城磚(砌城牆的磚,比一般磚大兩三倍),砸刀刃,表示純鋼鋒利等等,過去逛過北京各個廟會的人看到,都感到寫得十分傳神。其功力常常在一句話中寫出人物神態,看上去似乎很滑稽,實際卻很淒涼,如“又見那弦子李光著脊梁把弦子亂掄”,一句話就寫出了這位三弦藝人為謀升鬥之資,力竭聲嘶拚命彈弦子的形象,顯示了社會對這種江湖藝人的無形的沉重壓力。同樣“出花廠見聚文書坊曾秋穀在櫃上發呆”一句,也寫出了生意不好,曾秋穀毫無辦法的冷落形象。曾秋穀自然是真人。這段唱詞寫了“東碑亭見百本張擺著書戲本”,而這本子就是“百本張”刻印的,到處演唱,又等於替“百本張”做廣告,因而其內容就更生動具體,可以說是一百多年前北京社會風俗的極為珍貴的真實曆史資料了,不論從曆史角度看,還是從文學角度看,都是極有研究價值的。晚明著名作家的作品,很注意風俗史料的記錄和描繪,如劉侗《帝京景物略》的《春場》篇、張岱《陶庵夢憶》的《西湖香市》、《西湖夢尋》中的《昭慶寺》等,都是研究文學、研究風俗史時極為重要的名作,但比之這篇子弟書《護國寺》,那還是感到過於簡略了。
“百本張”的俗曲中,類似這種反映廟會熱鬧情況的還是很多的。又如《逛城隍廟》,這一篇寫廟會的俗曲,是真正的“單弦牌子曲”,有不同的曲牌、調頭、句式。其內容是從另一個角度,描繪演唱廟會風光,所演唱的城隍廟,在西城宣武門內溝沿西,其創作和演唱的年代,較之《護國寺》一篇應更早些。因“都城隍廟”從明代到清代同治時,都是北京著名的廟會,五月初一至初十,廟會極為熱鬧。據《日下舊聞考》所載,這裏在明代,宮中的瓷器、宣德爐都流散出來,在這裏的古玩攤上出售,開始還便宜,後來越來越漲,一個成化窯酒杯、一個宣德爐都賣到一百兩銀子。這個廟在光緒初年被火燒了,其後廟會即冷落下來。富察敦崇寫《燕京歲時記》是光緒末年,記到“都城隍廟”時說:“廟寺十日,市皆兒童玩好,無甚珍奇,遊者鮮矣。”“碑皆毀裂,所謂各直省城隍像者,零落殆盡。近惟將正殿修複,以便春秋祭享,餘尚殘破如故也。”
敦崇所記之都城隍廟與乾隆時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中所記之“百貨充集,拜香絡繹”之熱鬧景況大不相同,而這篇“牌子曲”中所寫之熱鬧情況,卻正與潘記相同,因而可以肯定這篇是城隍廟被燒前的作品,也就是同治年間的作品。所反映的什麼“冒充宗室”、“匪類毛包”、“係上金腰”(即“黃帶子”,清代貴族宗室標誌)等等,也正可以看出,即同治朝,西太後那拉氏的親生兒子載淳做皇帝,不學好,微服出遊,與鹹豐弟弟恭王奕的兒子結夥在一起,到處耍流氓土匪行徑,北京百姓誰也不敢惹,其他流氓土匪也趁機冒充“黃帶子”,在熱鬧場所到處耍流氓,這些正史中不大容易找到的社會情況的記載,在俗曲也作了生動的反映。
這種俗曲,既不同於正式書籍,更不同於通俗小說,雖在當時北京廟會上,到處都買得到,但往往印一批賣完了就算了,很少重印第二批,因此,時間一過,就很難再聽到看到,時至今日,一般讀者,更難看到這種生動反映一百多年前北京社會風俗的俗曲唱本了。
這兩年,北京郊區農村,又有“走會”的活動了,這是北京過去勞動人民中一種業餘娛樂活動,而且是一種有嚴格組織又自由結合的娛樂活動,形式極為多樣,內容極為豐富。《燕京歲時記》記雲:過會者,乃京師遊手,扮作開路、中幡、扛箱、官兒、五虎棍、跨鼓、花鈸、高蹺、秧歌、什不閑、耍壇子、耍獅子之類,如遇城隍出巡及各廟會等,隨地演唱,觀者如堵,最易生事。如遇金吾之賢者,則出示禁之。這段記載,好的一方麵是詳細具體記載了當時走會的各種名稱;缺點方麵呢,是不加區分,一般稱之為“遊手”,對走會的大部分勞動群眾,有所侮辱,是很不對的。因為當時在走會時,隨走隨表演,觀眾擁擠,打架鬧事,時或有之,但並非會會如此。再有參加走會的人,裏麵的確有不少地痞流氓,甚至大流氓。如同治時恭王之子載澂,在王府中成立“賞心悅目票房”,八角鼓全堂,外出走會,並演堂會,茶水自備,不取車資。但是目的在於調戲婦女,當時沒有人敢請他,更沒有人敢惹他。這種流氓在當時是很多的,出來都帶著打手,到處打群架,甚至搶人,打死人不償命。但走會者,除此之外,大部分是勞動群眾,最多的是各行各業的工匠。如所說“中幡”,頂一根兩丈多長,上有傘蓋旌旄的毛竹幡幹,耍各種技藝,這中間不少人都是棚鋪的工匠師傅,也就是今天建築行業的架子工。
走會分文會、武會。文會招待茶水,演唱節目,什麼什不閑、蓮花落,以及變戲法等等;武會則練武藝、頂幡、五虎棍、耍獅子之類。總之,不管文會、武會,都要花工夫練會一些玩藝,不然,就沒有資格走會。“百本張”琴腔(現一般叫“琴書”)《大過會》就是專門演唱走會的一篇俗曲,不但項目詳盡,且有具體描繪:開路叉,逞英豪,勾花臉,桐油照(應為罩)。發髻披散四下拋,青緞子靴,青緞子靠,虎皮戰裙記鈔包,旱地拔蔥不好學,十字坡紅,玉帶橫腰,這些故事全好學,惟有竄檔最難教,勁兒也不許大,勁兒也不許小,勁兒要是一大,拐不過彎來也怎麼好?瞧熱鬧哥兒們打點褥套,躲閃不及一命消,教我練,我可不了,我不能五逢六月戴氈帽。
扛箱官兒會玩笑,倚仗著引傘兒把身軀照,撤了傘棍兒摔定了腰,抬杠箱的腿腳兒好,倚瘋撒邪把黃瓜架兒跳,抓哏湊趣找怯勺,也怕知根的把狀告,他也覺乎臉上消,二人無非一玩笑,教我練,我可不了,我是臉皮兒薄不愛玩笑,玩笑急了我楞動刀。
五虎棍,學金橋,二節棍、三節棍,槍對刀,打群棍,編就了的套要打風頂,預備攔腰,教我練,我可不了,平站著眼睛就把金花冒,藏躲不及腦袋上頭鑿一個窟窿血直冒,自找奇禍為那條。
耍獅子,會鑽套,拿頭的好還得往外瞧,拿尾的哥兒們貓著腰,遇見天棚爬杪高,竄房越脊一丈多高,逢橋時甩尾的忙,他單怕戲水那一招,拿頭腰,甩尾的抱,任憑怎麼沒勁將牙咬,掉在河裏誰把你們撈?教我練,我可不了,我不能五逢六月穿皮襖,渥的工夫大了準成汗包。
大秧歌,登高蹺,禿頭和尚竄奔跳,醜鑼俊鼓把黃瓜架兒繞,樵夫俊,扁擔挑,漁翁唱曲兒,依老賣老,傻公子兒生來的彪,老矬也柑中俏,惟有小二哥最難學,遇見會口把門路跳,天一熱,家夥一吵,叫錯了把兒那可怎好?本把兒的跟頭糟定了糕,教我練,我可不了,我是羅圈腿兒踩不得蹺,踩上蹺,不讓仙鶴,盤杠子身子股兒好,紮殺背膀馬蜂腰,拿起頂來把噎脖子掉,拾三把揎風我扛條,教我練,我可不了,我是屎泡肚子、腦袋瓜子小,拿起頂來是兩隻紅花子腳。
囤咕嚕子多揚暴,兩個磨盤穿杠條,背花麵花,耍了個到要,耍肘尖,猴兒啃桃,教我練,我可不了,嗆嗆咳嗽是個雜癆。
花磚兒,花壇兒不好學,扔起來往腳上掉,拿腳一兜一丈多高,教我練,我可不了,掉在地下兩三吊。
跑旱船,一個人挑,下輩子托生準跑報。打十不閑兒腦樣兒好,盤兒得尖,腳得小,不怕黑,教你白的了。子弟方法兒興的更高、喝豆腐漿、吃豆腐腦、白湯洗臉是為退糟,鵝油胰子香肥皂,上漚子、搽粉硝,大被窩一渥,熱坑一包,第二天瞧,嚇!白的那麼好。任憑怎麼好,唱不過別古絕今的常弟老(人名),那個玩藝真難學,梳鬅頭貼太陽膏,厚底兒鞋必得踹拉著,我拉著怕跑了,教我練,我可不了,我是活跨骨兒一扭就掉,柳木腦袋,包什麼包?
無奈何我學的是大鼓書詞、琴腔、馬頭調。練弦子我起得早,三更天一彈彈到雞叫,不嫌煩,咱們來回倒。練嗓子,吃過藥,鐵笛丸、柑橘湯,用過好幾十遭。學了一個曲兒走暈票,肥的瘦的吃了個飽。到夏天,青草館兒下帖將我邀,一進門兒我往四下裏瞧,棚又矮,座滿了,天一熱,蝍蟟兒一叫,定高了弦兒怕夠不著,定矮了怕夠不上調,唱完了曲兒好似撩完了跤,來人作揖將乏道,這才算我心盡到。這篇琴腔《大走會》,是專寫走會的。無論從民間社會風俗史料看,還是從民間俗文學的創作看,都是十分有價值的,在藝術技巧上也是獲得成功的作品。其值得注意之點,起碼有三:一是豐富了風俗歲時之記載,《燕京歲時記》的簡單記載,在這裏成了洋洋大觀的大作品,把每一種會的具體表演,都作了十分細致的描繪,如何表演,困難的地方在哪裏,危險的地方何在,使人有聞聲見形之感。這是極為形象的風俗史料,甚至有繪畫所起不到的傳神效果。再有這種走會是純粹的集體娛樂性質,而且是自己花錢,所謂“耗財買臉”,用現代話說,就是“出風頭”。但這種風頭出得並不壞:第一是健康的娛樂;第二有很好的功夫,演出時得到群眾的讚賞;第三是義務表演,不但不要觀眾花錢看玩藝,而且茶水也不饒,不同於江湖賣藝,為的是賺錢謀生。所以走會叫“子弟玩藝”,就不同於正式賣藝了。二是顯示了民間文藝的特色,顯示了俗曲的民間文學魅力,其語言的形象、活潑、生動,濃鬱的鄉土色彩,是在其他文學作品中找不到的,不要說文人學士的廟堂文學,即在一般的小說、詩歌中,亦很難找到這樣別致而形象的描繪,如寫“舉幡”,什麼“舉三舉、落三落、托塔轉雲幡,愣往腦袋上掉……”如寫“舞獅”,什麼“拿頭腰、甩尾的抱,任憑怎麼沒勁將牙咬,掉在河裏誰把你撈……”看過舊時走會的人,都感到他寫得十分妙。有時似通非通,偕語音傳神。因為它是說唱文學,要便於演唱表演,不能隻看文字,看文字似通非通之間,而讀音演唱卻非常俏皮。它押的是十三道轍口的“遙條”轍,所有“學”字都讀作“消”的陽平,這是不少燕冀齊魯之間的讀法。三是這種俗曲的風趣、滑稽的特點。它的內容並沒有故事,隻是逐樣兒演唱走會的各種節目,平鋪直敘,如何能引人入勝,因此它用滑稽說唱的方式來表演。不是諷刺,而是純粹說笑話,這樣演唱起來,就有聲有色,把依次敘述的內容就唱活了。
不過這畢竟是上個世紀的作品,又是完全用北京舊時風俗的讀音說來,不少地方就很難理解了。或有借字諧音的詞句,就很難解釋了。還有不少俗中見雅的詞句,極能顯示創作者運用語言文字的能力,如“醜鑼俊鼓”一語,用得多麼漂亮啊!
俗曲反映的一百多年前北京的風俗麵貌,是極為全麵的,各方麵的風俗情況全有,有的寫得極為細致,如文章開頭時所說的長篇寫婚禮的子弟書《鴛鴦扣》,長篇大套,由“相親”一直寫到“回門”,篇幅等於現在的一篇中篇小說,而且寫的都是旗人,基本上是滿洲旗的婚禮全過程,不唯可以據之研究清代北京的婚禮風俗,亦可據之研究滿洲民族的婚禮習俗,是十分珍貴的風俗資料。因為原文過長,這裏隻引“迎親”一段中轎子娶來新人、到了男家、新人進入新房、挑蓋頭、吃子孫餑餑數十句:轎夫們抬起一霎便離了家門,自然是一路喧闐來回都抱包兒接,單是那女家清冷,虎不拉(突然意)就少了一人。到婆家娶親的爺們也將門閉,本為是叫人吹打好熱鬧街鄰。關了會說是磨性也就開放,把轎子抬起棚內回避了閑人。旗下禮不興寶瓶,隻把紅氈來倒,娶送的兩旁攙定慢移身,進洞房未曾歸座大奶奶先說話:“請二爺挑蓋頭不要假斯文。”二阿哥手拿秤杆輕輕走到,把蓋頭款款挑去麵生春,不好觀瞧怕的是新親笑話,出房去佳人才坐下麵衝著喜神。仆婦沏茶款待那房中的堂客,男親們並不歸座就各轉家門。丈人家包來的餑餑交與廚役,賞封兒一個知他是幾分銀。不多時下好端來把銅盆合放,請二爺雙雙享用就饞壞了親人。侄兒說:“厄吃各少吃休忘了我。”兄弟說:“阿哥你留點我也嚐新。”亂哄哄擠在窗前不肯散去,阿哥他進房坐下就暗留神,燈兒下見那新人對麵坐,雖然說前番見過到底不比這番真,四個瓣兒的盤頭麵上也無脂粉,隻這種羞眉淚眼也就慣引人魂,身穿著大紅襯衣兒取的是吉利,低頭兒端然穩坐不敢瞧人。仆婦們端上餑餑送親的就讓,先說“姑爺請用”,然後才讓佳人:“你昨日水米不沾,用些兒才好。”怎當他十分害臊那肯沾唇?勉強的咬點邊兒仍然吐掉,阿哥他嚷是“生麵”就笑壞了旁人,大奶奶笑罵:“猴兒,你怎麼好傻?快吃了不要胡說,那就是兒孫,多吃些五男二女累你這業障。”他果然吃了一碗才肯抬身。本來是借此為由觀看玉貌,吃完了不好再坐隻得出門。這是迎娶的一段。旗人婚禮,娶親之家一早花轎到女家,由男家嫂子(親叔伯嫂子也行)同去迎娶,嫂子為新人遮好蓋頭,嫂子即先坐車回來等候。花轎由送親媽媽陪同,一路吹吹打打來到男家,男家親友故意先把大門關好,不放花轎進門,說是磨新人性子。花轎抬進大門喜棚內,同漢禮有所不同,不興“寶瓶”(按,“寶瓶”不知何意,不知是否就是由姑娘舅父抱新人進洞房,北方鄉下過去有此禮),而是鋪“紅氈”,攙新人走進洞房,端坐在喜神前。新郎用秤杆輕輕挑起新人蓋頭。娘家把帶來的包好的餃子,即“子孫餑餑”,送到廚中去煮,不能煮熟,要生的,以借作生男育女之口彩。凡此等等風俗,都演唱得十分細膩。
在洞房中吃完了“子孫餑餑”,接下來就是“坐帳”,新人要初步改裝,即絞三把臉、梳頭等等。所以前麵說“四個瓣兒的盤頭麵上也無脂粉”等等,表示還是姑娘的打扮,“坐帳”時,初步改裝,即改婦人裝。然後就是“合巹”,新夫婦圓房。要在第二天一早,才由梳頭太太來改裝、“絞臉”,用三股絲線像剪刀一樣把汗毛絞去,梳頭、擦粉、簪花、戴頭麵,作為新少婦裝束,謂之“開臉”。開臉之後才“拜堂”,然後“會親”,宴請女方父母。再過一天新人一對回娘家赴宴。謂之“回門”,已經是第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