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紅淚低垂(1 / 1)

畢竟是冬時的天了,新雪過後,北方的寒風刮得愈發凜洌。園子裏初開的梅花一夜裏由風吹落,謝了、殘了,冷香幽遠。

在深宮裏呆得時日長久些的宮女,一個個學得頭腦極是伶俐。在落雪的前晚折幾枝梅,斜插在主子寢宮內的隨意擺放的骨瓷瓶裏。輕紗軟帳,錦屏暖香,檀木幾上一頸青瓷瓶映著三兩朵紅梅,自是能平添幾分春意。

天外幾點微雪,在重樓高閣裏繾綣,白了朱瓦,白了宮簷。青衣宮女在碧紗窗前斂首,熟練地修剪好梅枝,插·入窗台上的天青色骨瓷瓶裏。

蓮花銅爐裏那一抹熏香輕燃,嫋嫋的煙霧飄散在白玉珠簾後,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纏綿的味道,熏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素衣的妃子斜斜地倚在湘竹軟榻上,清麗的容顏,漆黑的長發,清冷而淡漠的模樣。似乎是懷了心事,秀氣的眉頭總是不經意地蹙著,連著闔目淺眠裏也帶上了幾分哀愁的意思。

“娘娘,可是有些乏了?這時節天寒地凍的,奴婢還是扶娘娘去床榻上歇息吧。”一旁的宮女出聲道。

慕容離輕輕地搖了搖頭,睜開眼,如水的愁思不經意淌過眸中蒼白的底色。靜靜地,也不知是在想著什麼,半晌才遲疑著問了一句,“茶色,這些天殿內點焚的熏香是哪裏來的?”

茶色作出了恭謹的姿態,低聲道,“此香料具有寧心、安神的效用,是公子特意為娘娘配製的。”

慕容離低了眉眼,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又忍住了。好一會,思來想去,才從喉嚨裏擠出來幾個字,生澀的很,“他……還好麼?”

茶色明了,微微一笑,“公子很好,請娘娘放心。”末了,不輕不重地補了一句,“隻是,公子對娘娘極為掛念。”

慕容離展顏,露出了恍惚的神色,仿佛是在透過回憶,望向江南繁花裏那襲無暇的白衣。蝶飛,繞過的,不知是月下的晚夢還是煙花的過往,淒淒迷迷的,女子癡心成了疾,“我知道、我知道。”惘然地笑,笑到哽咽,委屈吞進了肚子裏。眼角,多了一滴淚。

不言相顧,不問歸期。

寂靜中,銅爐裏的暗香燃成了青色的灰。

殿外隱約傳來些嘈雜的聲響,有守階的宮女叩響了朱門,在外麵稟道,“娘娘,宮裏的蘇嬤嬤來了。”

蘇嬤嬤是長寧宮的管事姑姑,明肅太後還是儀莊皇後時,她就跟在其身邊伺候了。勞苦功高,細算來已經二十年有餘了,在太後麵前說話也是能有幾分顏麵的。

慕容離收拾好神情儀容,喚茶色開了殿門,起身禮貌相迎,“姑姑何來,嬪妾有失遠迎了。”

蘇嬤嬤客氣地回禮,待入得殿內,嚴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深受帝寵的妃子。素衣披發,清淡姿容,形容舉止無半點帝妃的奢麗與驕恃,倒也是位知世道、識大體的美人。長長久久居於深宮,熬得漫漫寂寞,這般的蘭質慧心,埋在深宮裏,也是可惜了些。

蘇嬤嬤作出了和藹的模樣,笑著道,“太後今兒高興,說是想請各宮娘娘去長寧宮坐坐,貴妃、靈妃都已經到了,娘娘也換身衣服快些去吧。”

太後召見後妃,向來是命宮人將旨令下傳到眾嬪妃宮裏麵去,鮮少會讓蘇嬤嬤這等管事人親自走一遭。除非是能使太後上了心的大事。

慕容離雙手攏袖,不安地撫了撫小腹,狀若無意地問道,“敢問姑姑,可知太後召見嬪妾所為何事?”

蘇嬤嬤看了看左右,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低聲道,“也沒什麼大事,娘娘身懷龍種,太後憐惜娘娘伺候皇上辛苦了,想請娘娘去長寧宮好說些體己話。”

慕容離的臉色變了變,拽緊了手心,神情寧靜地道,“嬪妾明白了,謝謝姑姑。”

聰明人說話從來都是點到為止的。蘇嬤嬤滿意地點點頭,淺淺地作了一個揖,“娘娘多禮,奴婢先行告退。”

慕容離微笑著,在麵子上做足了笑臉,“恭送姑姑。”待蘇嬤嬤一幹人出了瑩心殿的苑門,卻一下子腿腳發軟,緩緩癱倒在地上。

蘇嬤嬤方才的話裏意有所指,太後已在懷疑孩子的來曆了。皇室的血統向來要求十分的純正,帝妃與人私通孕子,不僅抹黑了皇室的尊貴威嚴,更是處予極刑、誅連九族的死罪。

慕容離又驚又怕,心底似有千層浪在翻騰,抱著小腹無助地哭了起來。身在後宮,初為人母,世上好不容易才有一方與自身相連的骨親血脈,卻要眼睜睜看著它無聲死去,怎能甘心、怎會甘心啊。

怕外麵的宮人聽到聲響,慕容離緊緊地捂住了嘴巴,嗚嗚咽咽的抽泣聲、哽咽聲,扯得人肝腸都快存斷了。

淡淡的煙霧繞過青瓷倚映的新梅,繞過白玉晶瑩的珠簾,人的影子也模糊不清了。紅淚低垂,垂下的,分不清是癡、還是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