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生於權貴(1 / 1)

夜半,天幕初雪。一檀香,一瑤琴,白衣人席地盤坐,信手撥弦,弄高山流水之調。

修長的手指滑過琴弦,在窗外雪華的輕幽光澤下,透著一種極蒼白的精致。

琴聲清冷,一弦一調,宛若雪落重山,冰溶深澗,仿佛凝固了萬年的冰冷與漠然,連絲縷的溫情都容存不得。

門外一盞孤燈,飄搖雪中。有人踩著積雪,踏上青石台階。

朱門虛掩,輕推一下便開了。

撫琴人拂袖收手,冷意傾流,琴止。微微側過首,目中寒光輕掠,“誰?”

“哥哥,是馨兒。”簾外傳來嬌軟的女子聲音。華衣嬌容,蓮步細碎,從前活潑可愛的幼稚女童,轉眼已長成了芳華初綻的娉婷少女。

“哥哥,馨兒下個月就要出嫁了。”沈馨兒彎起眉眼,臉上強作出了歡顏,絮絮地道著,“前日早朝後白戚遠將軍向父親提起文武將相聯姻之事,父親決定將我許配給白家長子白長風,也通稟了皇上,得到準奏。婚期定於下月初九。”

娓娓述來的言辭,輕聲慢語的調子,仿佛窗外的飛雪簌簌,飄零在人心頭上。可臨末了,那語調裏竟有了幾分哽咽。

景氏朝堂的掌權人士分為文武兩派。文臣以丞相沈徹馬首是瞻,武將兵馬權勢則是由兩大家族把持———撫州衛氏與帝都白氏。

撫州以南三百裏,是為景國與寧國的交限邊界,衛氏一族盤居撫州,衛直及其獨子衛連淵持五十萬兵馬鎮守景寧邊界。且衛氏女眷衛連雪入宮,封充華貴妃,天子未設中宮,衛連雪自當為後宮之首。衛氏門楣一時榮華極致,風光無限。

帝都白氏一族世襲武將之職,世代人才輩出,驍勇善戰。白戚遠被聖上封為鎮威大將軍,統率帝都三十萬王師,其長子白長風少年從軍,剛正威武,如今是皇宮十萬禦林軍的首領。次子白小壽幼時為明成王景雲啟陪讀,今時亦是其麾下之臣。

自古,權貴結親,最得益莫過於文相武將。衛氏人居功無懼,恃榮自傲,而白氏家規森嚴,白家子弟向來謙遜低調。以長遠計之,沈家與白家若聯姻,必是政權上的天作之合。

沉沉夜色裏,白衣輕拂,沈清臣歎息著從琴案後立起,穿過七重白紗帷簾,在一幅畫像前袖手而立。

沈馨兒斂首,側身隨上。

畫像上是一個女子,若真人大小。女子生得清眉麗目好姿容,雙手攏袖,靜立在一樹梨花下,清揚婉兮妙不可言。作畫之人畫工深厚,一筆一劃皆是精湛細微宛若天成,恍恍然,女子宛然躍出畫卷,振衣欲飛。

沈清臣慢慢地伸出了手,似是想要撫摸畫上的女子,卻在指尖快要觸到宣紙的那一刻停下了。素白的衣袖緩緩垂落,低沉清悅的聲音在冰冷的空氣中蕩了開來,“生在權貴之家,都是身不由己啊。”

他們是世人眼裏的錦繡貴人,看似錦衣玉食,仆從如雲,卻是一生都要依附於家族,奉獻於家族。別無選擇的,一方俱榮皆榮,一方俱衰皆衰,為了光耀姓氏門媚,一輩子都近不得自己心儀的風月形色。

沈馨兒盯著沈清臣清瘦頎長的背影,神色變了幾下,終是斟酌著言辭開口道,“慕容姑娘入了宮門作帝妃,聽說也懷上了龍胎,如今聖眷正隆,哥哥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這樣念念不忘也總不是個辦法,畢竟郡主嫂嫂才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成婚以來,嫂嫂一直獨守深閨,這也是會讓旁人笑話的。”

沈清臣的嘴角輕抿,似是笑了,神情卻是無動於衷,說不清是淡然還是無情,“既然嫁入了沈家,就要守得住冷清。”一拂袖,回身,慢慢地道,“慕容離懷的,是我的孩子。”

沈馨兒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雖然早知哥哥與慕容離關係匪淺,卻沒想到已經行到了這種地步。

沈清臣踱步到窗畔,靜靜地微笑,“不過,孩子很快就會沒有了。”

沈馨兒似乎還沒緩過神來,喃喃地問了一句,“什麼意思?”

沈清臣不語,低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勻稱的骨節,細致的膚理,連十枚指甲都修得平整光潔。這雙手,能琴棋書畫,能醫病禮佛,也能不動聲色地抹殺掉一個生不逢時的未知生命。

那一夜的冬雪傾覆了窗台,一滴滴晶瑩的液體流落在白雪上。那人,白衣、黑發,孑影在冰天雪地裏獨立,幽幽落寂,漠漠孤寒,清華的姿儀勝過天上雪,紅塵傾刻失色。房內七重白紗遮掩的畫像上,女子清婉含笑,顏色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