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清代城市景觀建設與社會重建3(3 / 3)

清前期,城市景觀建設集中於武侯祠、杜甫草堂、文翁石室、關帝廟等,由於這些景觀所祭祀的人物潛在地具有超越地域限製的位格與影響,從而更為政府及士紳所看重,甚至被運用到與其他地區的群體競爭中。他們可以成為跨族群、跨越土著與移民、跨越本地士人與遊宦的“公共資源”,既可能是社會的凝合劑,也為四川地區的形象注入了動力。按照在全國範圍知名程度的不同,像諸葛亮、杜甫這樣具有全國性影響的大人物更容易被清初的城市建設者選中,正因其具有超地域的影響,更易為其他區域性群體認可,為本籍人士帶來榮耀。

在清代中葉,如前文所述,區域性神祗崇拜早已不再是一個問題,不少且已進入祀典,獲得了官方認可。從“國家”和“地方”的關係的角度看,一方麵,地域性神祗的位格得到提升,在很大程度上得力於它們具有相對穩固的地域性社會根基;盡管隨著它們被納入官方的“萬神殿”,朝廷在象征性層麵上加強了對地方文化的控製,但後者仍有很大自主空間。

當地方社會繁榮穩定之後,即使在國家意識的籠罩下,城市社會也會產生新的需求,需要向內的自我認同。尤其作為一個百分之九十的人口為外來移民的城市社會,自我認同、自我整合的要求更為迫切,這時,成都城除了武侯祠、杜甫草堂這些國家性景觀外,城市地方精英們還需要張揚地方傳統的地方性景觀。清代中後期所選擇的一些地方色彩較為濃厚的景觀建設有昭應寺、薛濤井等,既使是對一些全國性的景觀如武侯祠的修繕也帶有更多的地方色彩。楊芳燦在嘉慶十七年為陸遊配祀杜甫於草堂作文《重修少陵草堂以謂南伯陸子配饗記》,陸遊配祀杜甫的理由是兩人同為身居成都的“寓公”,遊幕入蜀,同遇賢主,官職一樣,同為愛君憂國之士,同為去蜀而不能忘蜀者。成都這個地方概念成為兩個相隔近千年的詩人的共同點,在此時,地方性成為景觀中的重要概念,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一味強調國家意誌,這是一個重要的趨勢。

三、重建城市的地域性認同:再創造的新景觀望江樓

地域傳統資源是可再造和更改的,在移民社會,鄉土認同是一個重要也是處於不斷變動中的考察對象,18世紀末,移民己遠離故土百餘年了,早已認他鄉為故鄉了,對新的土地、新的故鄉的地方認同成為了城市精英們的考慮。此時的城市,迫切需要那些反映自身地域人文曆史的景觀來實現新的地域認同。而土生土長的本土詩人薛濤作為唐代存詩最多的詩人,因其生活在盛唐的時代蘊意,因其交遊廣闊,與同時代眾多著名詩人、名士的密切聯係成為了新景觀的重要題材,其發生在本地的故事和資源構成了景觀地方性根基的最好材料,因此成為了人們當然的選擇。熱衷於複興成都城市傳統、建構新的城市紀念碑的城市士紳,竭力將薛濤作為城市符號通過係列景觀的形式物質化、定型化。

以崇麗閣為中心的望江公園在清代己成為與武侯祠、杜甫草堂並重一時的西蜀名園。而實際上這組以紀念薛濤為主題的著名園林景觀與薛濤的生活場所及遺址相離甚遠,它是清人用傳統地方文化資源再創造的產物。這處位於成都東門三裏錦江南岸的景觀,明代是江樓等送客宴餞之所。此處“薛濤井”也並不是真跡,井舊名玉女津,是明代蜀藩王仿製薛濤箋的地方。而事實中的薛濤井位於城西的浣花溪。明中葉以後,就誤把此處當作薛濤取水製箋之處。

清嘉慶十九年(1814年),四川總督常明奉皇帝之命,建雷祖廟於薛濤井之左,雷神廟後來成為成都城市慶典的重要場所。不過鹹豐年間,成都竹枝詞中記錄道“何意“雷神祠”內井,至今猶仗薛濤香。”雷神祠無法取代薛濤成為望江樓景區的招牌。

光緒十二年(1886),華陽士紳馬長卿以回瀾塔就圮,而縣中科第衰歇,乃創議於井旁前造崇麗閣。而崇麗閣興造後,本地科舉果然大有起色。從風水上考證,此處乃成都風水之水口,成都乃平原,錦江水口無天然捍門,故古人前仆後繼造塔建樓以作關攔。閣雖為風水而建,客觀上卻成為成都東南郊之景觀控製中心。雖說崇麗閣之興建本為風水,然其發起人馬長卿於樓成十年之後卻道出他建樓的真正動機,乃是為了。

清嘉慶十九年(1814),布政使方積(字有堂)、知府李堯棟(字鬆雲)等於井石修築亭台,根據薛濤的故事建吟詩樓、濯錦樓、浣箋亭。鹹豐九年(1859),華陽縣令朱鳳橒主持培修吟詩樓。光緒二十四年(1898),馬長卿重建吟詩樓、浣箋亭同時新建五雲仙館、泉香榭、流杯池及枇杷門巷,1899年添建清婉室,並豎石刻薛濤像於室中。這些景點大多取薛濤舊居及其故事,或薛濤的詩中典故為主題,景觀圍繞著薛濤為主題展開新的建設。

清代前期,在有關這一景觀的意向中,擁有著關於聚會、民間信仰、風水、科舉、文學傳統等種種主題,如此矛盾而多元的象征對於朝代更替中城市社會統一和重新整合是非常有用的。但到清中期以後,此處景觀建設逐漸以地方人物傳說為主了。鹹豐年間,望江樓己成為成都的“人間會客場”,成都最興盛的旅遊景點,到清末,望江樓“每日冠蓋往來,與遊人車馬相馳遂,非至夕陽西下不止也”。那些置身於真實古跡中,卻為望江樓景觀製造薛濤題材的締造者與歌頌者們十分清楚,薛濤井、薛濤墓、薛濤故居、薛濤吟詩處都不在此處,然而當被臆造偽造的城市遺產成為合法的資源被尋找並用來支撐望江樓的景觀建構時,一種新的地域認同正在形成,望江樓景觀群作為超越時代、文學的紀念碑,成為了城市文化的永恒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