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吃不到羊肉便說羊肉是酸的,”楚懷王反唇相譏,“巫郡、黔中雖不富饒,總比讓強盜搶掠野獸賤踏好得多。”
“做君王最可怕的是執迷不悟!其實,你的大臣心裏都向著秦國,就連你的老婆鄭袖原來也給我們幫過不少的忙。”
“這話倒不假,寡人虧就虧在這執迷不悟四字上。早聽屈原的忠諫,何以有今日?不然,就連閣下的寶座,我想踹就可以踹一腳。”
“好啦,不跟你磨嘴皮子了。如果你還沒有忘記,你那個脖子是肉長的,還是乖乖地獻出黔、巫兩地為上……”
“砍了腦袋碗口大個疤,我死了還有兒子,還有千千萬萬黎民百姓,楚國雖然暫處劣勢,但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你等著!”
秦昭王氣得臉紅脖子粗,倏地站了起來,大喝一聲:
“送客!”
郢都後宮。子蘭頭戴王冠,身著王袍在銅鏡前左顧右盼,一群年輕宮女簇擁著他,爭相獻媚地呼喚:“大王!”
子蘭情不自禁地應諾:“噯!”
一名宮女嬌滴滴地道:“您做了大王,封我一個什麼?”
“封你為愛妃。”
另一宮女搶著說:“我呢?”
“封你……夫人。”
“還有我呢?”
“封你個爐鍋蓋!”
“嗯……”這個宮女嗔怪地纏住了子蘭。南後突然走了進來,見兒子一身穿戴,吃驚地喝道:“子蘭,你在幹什麼?”
子蘭一驚,尷尬地縮起了身子。
南後鎮色道:“脫了!你父親還沒死呢,忤逆不孝的東西!”
宮女被嚇得慌忙溜走。
“娘,”子蘭邊脫龍袍邊說,“父王一去不回,國不可一日無君,難道你就眼看著太子橫跑回來登基嗎?”
南後沒好氣地責罵道:“看你這個賊樣子,成得了氣候?”
“我是為了娘親,不然我才懶得操這份心哩。”
南後的內心也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滋味。
子蘭撒嬌地說:“孩兒做了國君,娘就是太後。若是哥哥做了大王,我還有個禦弟的名份,您呢,算個什麼?”
南後悲聲長哭:“大王啊……”
第二天,楚王宮的高陽殿上,昔日懷王的龍位空著,南後坐在旁邊。為立新君,群臣已經爭爭吵吵了好幾個回合,現在懶懶散散的全都像經過霜打的茄子站在那兒,一個個無精打采。南後消瘦萎靡了許多,她強打起精神說:
“大王身陷秦都幾個月了,朝中無人作主,列位大人,究竟如何是好?”
“啟奏娘娘,”靳尚出班,“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秦國扣留大王,是要他的江山。如立新君,秦人失望必然放回大王。”
“要立新君,”唐勒道,“應速去齊國接回太子,再作計議。”
“太子遠在齊國,”公子子蘭道,“千裏迢迢一時回不來,遠水難救近火。”其實是子蘭自己想做大王心急。
“娘娘,”屈原想的是懷王的安危,“暫緩立新君,大王在鹹陽尚能保全性命。新君一立,大王性命難保啊!”
“不對,”鄭詹唱反調,“立新君才能保全大王。”
群臣論爭又起:
“快立新君!”
“不可,萬萬不可呀!”
“要立新君也得去把太子橫接回來……”
“應該營救大王!”
“……”
正當爭議火爆之時,大殿外銅鑼開道,三乘輿輦由一班精壯青年抬著,三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上麵,似睡非睡,一直抬進高陽殿。
原來,經過幾個回合的較量,南後自知懷王一走孤掌難鳴,要立自己兒子子蘭為新君是不可能的了。她便退而求其次,去請四位三朝元老保薦子蘭出任令尹一職。她去的第一家,當然是令尹府。那天入夜來到令尹府,子椒耳聾眼花,老態隆鍾,躺在臥榻上。南後求計於子椒說:“您要為我作主。”子椒欠起身子搖搖頭,慢吞吞地道:“要立新君當立太子橫,怎麼能立子蘭?”鄭袖說道:“太子遠在齊國……”“立太子這是曆朝的定製。太子已經立了,要廢,必得大王的親筆詔書。”子椒閉上了眼睛。“太子為王,那子蘭怎麼辦?”鄭袖緊緊盯問一句。“隻能另作安排。”“我也把話挑明了,不立子蘭為新君,那也得出任令尹之職。”令尹眼睛鼓了起來喊:“什麼?我還沒死呢?”“當初屈原造憲令,要把你們通通趕下台,不是我鄭袖,你們能有今天?好吧,新君坐朝,我當竭力保薦屈原出任令尹,看你們怎麼辦?”令尹子椒驚愕地望著她,氣得渾身發抖胡言亂語:“我,我就落得這麼個下場?”南後軟硬兼施地說:“你不能把令尹之位帶進土窟,還是早點頤養天年吧,何必操那份閑心?隻要你把令尹一職交給子蘭,我爹願將上蔡封地的一半贈與老大人,外加黃金一千兩。”子椒慢慢合上了眼睛。
南後緊逼道:“再說大王健在,我不應允,誰也別想把太子接回來。”子椒終於鬆了口:“封地文契呢?”南後轉憂為喜地笑道:“我帶來了。”
莫敖昭朋府,是差子蘭自己去的。白發蒼蒼的老人已不省人事。子蘭向他跪拜磕頭他的雙眼連睜也不睜。子蘭將一鐵皮箱放在他麵前,打開箱蓋,白花花的銀子閃閃發光。子蘭恭敬地說:“這是銀子!”老人睜開雙眼,看到銀子眼睛突然放光,滿意地點點頭說:“後生可畏,是個當令尹的材料。”
差靳尚去到司馬景書府裏。老司馬躺在搖車裏,任女仆輕輕地搖動,他昏天黑地在呼呼大睡。靳尚打開一隻裝滿玉石珠寶琥珀的箱子說:“子蘭的事就拜托您了。”老司馬的眼睛睜開了。女仆見到箱子裏的玉石珠寶驚得目瞪口呆,忘記了搖床,剛剛停下,老司馬發出一聲顫微微的尖叫:“搖!搖!”
第四家也是鄭袖親自出馬,但柱國昭陽倚老賣老拒收禮物,軟磨硬逼就是不同意另立新君,更不同意子蘭任令尹一職。逼急了,他眯縫著眼睛隻管舞他的青龍劍,根本不把這個南後娘娘放在眼裏。
現在,這個老家夥人都不來了,他罷了朝。
“好啦,爭來爭去也沒個結果,還是請三位功高德劭的元老來作主吧!”南後見三位“活寶貝”按時趕到了,又有了幾分高興。
三位老人由家臣攙扶,麵向群臣,端坐於王位之下。
百官朝拜過後,令尹子椒咳咳嗓子,用尖細幹澀的嗓音說:“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大王身陷秦國……就立新君吧。”
群臣急待宣布新君是誰,不敢吱聲。
司馬景書點點頭。莫敖昭朋似睡非睡,嘴角不停地抽搐。
“三位老大人,新君是……”靳尚忍耐不住地問。
子椒的眼睛似開非開地道:“還用問嗎?”
靳尚不敢多問,隻好退下。南後胸有成竹地催促道:“三位老大人,就明白示下吧,免得群臣懸望。”
“我們……三位前朝元老商定……按祖製,”令尹子椒提高嗓音,“立──太子橫為新君,號頃襄王。”
群臣“噢”地一聲鬆了口氣,紛紛議論。南後急不可待地把手朝下壓了壓道:“靜一靜,大人,還有呢?”
“還有……我老了,令尹之職交,交子蘭公子。”
群臣嘩然,顯然對子蘭任令尹有異議。子椒說完閉上了眼睛。老司馬顫巍巍地抬抬手,而後發出稀奇古怪的叫聲:“搖,搖呀!”
群臣猜度:“搖?”
靳尚在一旁解釋:“老人家是說要得!”
莫敖的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但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好啦,”南後像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立即下令,“唐勒,命你即日起程,到齊國去迎回太子橫。”
“遵旨!”唐勒無奈。
南後一揮手,三個半死不活的老人被抬出高陽殿。
唐勒領著一支人馬、一隊華輦奉命去齊都迎回太子橫,以立新君。斯時,在齊國宮廷大臣中,是把當作人質的太子橫殺掉,還是送太子橫回楚國就新王,也產生過一場激烈的爭辯。主張殺的人,道理十分充足:懷王背信棄義,再一次撕毀盟約,羊入虎口親自去秦國會盟,被俘,乃至殺頭,咎由自取;作為人質的太子橫失去了人質的意義,把他殺了名正言順。主張不殺的人自然也有理由。齊王想拘留楚太子,要挾楚國割讓淮北的土地。孟嚐君說:“不行,如果楚國另立新王,我們空守著對我們毫無用處的人質,而行不仁不義於天下。”反對者卻說:“不是這樣,如果楚國另立新王,我們就可以和楚國新王交換:他把淮北給我們,我們就給他把太子橫除掉,這樣齊國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而得地。”齊王最後還是聽取了孟嚐君的策略,用重兵護送太子橫回楚國,迫使楚國立太子橫為新王,以圖長遠,永修齊、楚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