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懷王被囚(1 / 3)

橫流涕兮潺媛,

隱思君兮悱惻。

──《湘君》

楚與秦的邊關──武關。這裏位於秦嶺南沿的深山幽穀間,北麵迤邐而來的秦嶺重巒疊嶂,層山峻嶺,如一道銅牆鐵壁拱衛著秦國的八百裏秦川。武關建築在悠長狹穀間一塊高坡平地上,周匝約三華裏。板築的土城牆,像一個四方形鐵桶,裏外各開一張磚石包砌券洞門。裏門額青石條上鑿刻“三秦要塞”,外門額為“武關”二字。外門東向,出關後的車道沿山盤曲,懸崖深壑,山阻水斷,天險自成。自古以來,就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武關與潼關、蕭關、大散關合稱秦之四大要塞險關。也是六國進入秦國和秦國鯨吞六國進出必經的孔道。後來漢劉邦滅秦,即取道武關。

懷王三十年春末的一天,楚懷王的車輦經過漫長的路途顛簸,終於來到武關關隘之下。這時的懷王已是六十五六歲的老人了,早些年的荒淫無度和近些年為國事憂心焦慮,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他滿頭灰白的須發,垂著鬆垮的眼泡和多肉下墜的腮幫子,不像個大王卻像個飽經滄桑的老外婆。

“老外婆”懷王抬頭仰望著關隘城樓上,羅傘華蓋,旌旄招展,高高地飄揚著秦王的旗幡,他有一種如走親戚如會親人的感覺。今日的秦王,按說該是他的外甥,他跟宣太後是同輩人,且是堂兄妹。可是,他又娶了同秦昭王同輩的一個秦王室公主為妃,按這位妃子的輩份,他又該叫昭王為妻兄,這就把關係弄複雜化了……管他呢,懷王想:反正是親上加親,這不,秦王不是早已經等候在那裏了嗎,誰說他不講信譽呢?

鼓樂齊奏,關門洞開,懷王車輦魚貫而入。可是,懷王的車輦剛過,關門哐啷啷關閉,第二道關門也放了下來,懷王的隨員侍衛、護駕的親兵車馬大都關在外麵。隊伍一切兩斷,懷王正在疑惑,關內伏兵四起,刀槍如林。

關城上箭矢如雨,像飛蝗一般謔謔謔向關外的楚軍侍衛親兵射去,楚軍落荒而逃。關上的秦王旌幡徐徐落下。

楚懷王一驚一詐,立即慌了手腳,在幾名近侍攙扶下如無頭蒼蠅東碰西撞。這時,秦兵的矛頭已經逼到了他的胸口。

魏冉從關城一堡壘中走了出來,喝道:“休得無禮。”

楚懷王見國舅爺魏冉露麵,氣憤地質問:

“你們大王呢?快叫他來見我!”

魏冉不自然地笑笑說:“懷王陛下,會盟地點改在鹹陽,您請上車!”

“不,我不去鹹陽,叫秦王快來會我!”楚懷王喊也無益,刀架在脖子上,逼著他上了車輦,駕車的馭手換上了秦兵。秦兵一聲吆喝:“嘎嘎──”王車向北疾馳而去,後麵是魏冉的車輦和大隊的秦騎兵。

馬蹄急驟,塵土飛揚。商於、漢北的原野上,落荒而逃的懷王親兵侍衛的騎隊,零零落落,斷斷續續日夜兼程向南馳奔。

幾天後,這些成了灰人灰馬的倒黴騎士,一溜風衝進郢都,徑直來到楚王宮前,翻身落馬,便不顧一切往王宮裏奔跑──

藻陽宮裏,靳尚與子蘭正在對奕。子蘭走了一步險棋,突然高興得蹦跳起來大叫:“重重圍困,看你往哪兒跑?”

靳尚愣了一下,一臉諂笑:“公子天才,此局已敗,再來再來。”

宮外突然爭吵:“讓開,我有緊急軍務要見公子!”

“不能莽撞,這是王宮。”

“去你的!”

親兵侍衛闖進宮來,大喊:“不好了,大王被……被秦軍綁架!”

靳尚、子蘭一驚:“什麼?”

報訊的七言八語:

“一進武關,大王就被秦軍挾持,押往鹹陽。”

“我們被擋在關外,他們人多勢眾,弟兄們死傷多半……”

“我們幾個撿得一條小命,趕回來報信。”

“……”

“父王呀!”子蘭嚎哭一聲,跛腳一掃把棋桌踢翻,“帥士相馬車炮卒”等撒落一地,“混蛋!還不去稟報母後!”

子蘭、靳尚和報訊的親兵侍衛跌腳絆手來到後宮,也不通報,徑直闖進南後鄭袖的寢宮,子蘭一聲哭叫:“父王被秦王抓起來啦!”等不到報訊的把前前後後因因果果稟報清楚,南後披頭散發跌坐在臥榻上大哭大罵: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這班逆子貳臣,煽惑大王去什麼武關……好啦,現在完啦……大王回不來啦!還要大王迎娶什麼秦國小老婆……如今小舅子要殺老女婿啦!滿朝昏臣……隻有一個屈原──屈大夫回來反對,他到我這裏還說大王不該去武關,不該去啊……這可怎麼辦?老天啦……屈大夫!屈大夫你還能救救大王嗎?你能嗎……”

懷王被秦王綁架去鹹陽的消息傳開,郢都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焦慮萬分。在三閭大夫屈原府第,景差、宋玉、蟬娟環繞在三閭大夫周圍,屈原憂心愁慘地悲歎道:“大王要聽我一句話,何至如此!”

宋玉憤憤然道:“當初唐勒力諫不從,都是被子蘭公子蠱惑的結果!”

“還有靳尚、鄭詹、子椒等人推波助瀾。”景差也說。

“都是那一夥巢堂燕雀,心懷鬼胎。他們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害怕齊楚聯盟的威力,怕我屈原占了上風。”屈原擊掌慨歎。

“我早跟你講了,”屈媭撩起裙邊擦擦手,嘀咕道,“不如趁早回家種那三壟九丘一十八石田。剛從漢北回來又去什麼齊國,瞎忙!”

“隻怪那班蛆蟲,”宋玉悲呼,“楚國亡就亡在他們手裏。”

“先生,”景差擔心地問,“秦王還有可能放懷王回來嗎?”

“這,這──你們也不年輕了,多用心寫點文章吧!隻有好文章才是不朽的……”屈原回避地站了起來,朝院子裏走去。來到一個高台的亭子上,他麵向北方,像是回答景差又像是回答自己心中的疑問,自言自語地說:“我料定懷王是回不來了。他要回來,除非是答應秦王的領土要求,把黔中、巫郡、商於乃至漢北全都送出去。懷王雖然昏聵,但他不是那種靠出賣祖宗社稷以苟全生命的無行之君啊!”想到懷王,想起君臣之間的恩恩怨怨,國是國非,他淚流滿麵,跪倒下去,朝秦都鹹陽的方向深深叩拜……

秦國,驪山下的一所館舍。

懷王被軟禁在這裏。館舍周圍布滿了崗哨,刀光劍影,殺氣騰騰。懷王如同困獸,怒不可遏,在屋裏來回走動。秦國內侍端上來豐盛的飯菜,陳年美酒,被他一腳踢翻,他重複著那句話:“叫秦王來見我!”

夜,油燈閃爍,懷王靠在臥榻上轉輾反側,不能入睡,進來一妙齡女郎,輕紗掩體,薄如蟬翼,女郎走到懷王身邊輕言細語:“大王,悶啵?”

懷王不語。

女郎脫去蟬衣,扭捏作態,向懷王身邊靠來。

懷王大怒,一腳踢去,大罵:“滾!”

女郎嚇得慌忙逃竄。

白天,懷王怒衝衝走到館舍門口,被門衛攔住:“大王,請您留步。”懷王怒喝:“我要見秦王,我要見秦王!”

一名秦臣匆匆走來,頗為禮貌周全地說:“陛下息怒,秦王傳下旨來,今日在長陽宮射熊館召見陛下。”

“混仗!我一國之君,與秦王會盟怎麼是召見?”

“請息怒,我應該說清楚了,是召見。”

“謔!召見寡人?”

“是這樣,閣下。”

“混仗!”

“發火也沒有用,”秦臣的口氣變了,“確切地說,您是階下囚了。召見這個詞夠客氣的了,跟我走吧。”

懷王隨秦臣迤邐來到長陽宮射熊館,年輕的秦昭王端坐王位之上,一副勝利者的傲岸氣派,全然沒半點“親上加親”的熱乎勁兒,也沒有國君“會盟”的平等姿態。楚懷王在秦臣的引領下,走進宮來,有意大聲稟報:

“啟奏大王,楚懷王奉旨見駕!”

楚懷王走了上去,同樣傲然挺立,以君王威嚴的口吻斥責道:“不,我是應邀來和你會談的。我不是番臣,你要用迎接一個國君的儀仗來歡迎我。”

“坐吧,坐吧,”年輕的秦昭王擺擺手,狡黠地一笑,“應邀也罷,召見也罷,請您來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兒。”

“說吧,”楚懷王站在墊席前,卻不落坐,“你想要什麼?”

“如能將巫郡、黔中郡割讓給寡人,您便可以獲得自由。”

“你做夢吧。”

“難道你不想念你的國家,你的臣民,還有你那高陽殿上的寶座?”

“說句心裏話,怎麼不想?做夢都想!”楚懷王突然覺得自己衰老了,與王位上的“外甥”加“妻兄”的家夥不能相比。但他還是努力挺直了腰板,提高了嗓音,凜凜然義正詞嚴地高聲叫道,“楚國的土地是楚王的土地,是楚民的土地,你要讓寡人拿楚國的土地換取自身的自由和尊位,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巫郡、黔中是不毛之地。”秦昭王譏諷地說,“但漢中本是富饒之鄉,也被你搞得民不聊生。你不佩統治這方水土,更不佩做這裏百姓的君王,把它交給寡人,上順天意,下得民心,你有什麼理由如此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