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昭魚、景差、唐勒、蒙優一齊勸諫:
“大王,萬萬不能去!”
子蘭、令尹子椒、太卜鄭詹、靳尚、登徒子一齊跪倒呐喊:
“大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呀!”
群臣爭議,有的說去,有的說不能去。
“唉,悔不該來,悔不該來。”秦國使臣大聲歎道,“來時,陳軫苦苦勸誡秦王。說楚懷王憂柔寡斷,生性多疑,非坦蕩君子,不可深交,他不會來的。秦王不聽勸諫,自以為是,還說楚懷王乃聖明君主,有信有義,絕不會拒絕一個國君的邀請。如此看來,陳軫是對的,秦王看錯人了。”
懷王心動,蹙眉思索道:
“太卜大人,請卜一卦,讓上天指引,神冥來裁決。”
年老體衰戴頂高高的黑色冠的太卜鄭詹,慢慢爬了起來,就在大殿上顫顫巍巍卜了一卦。呆了好一陣子,他欣喜地說:“大王,可喜可賀,卦上說,此去武關與秦王會盟,可收複失地,永息兵戈。”
懷王義無反顧地站了起來,決斷地道:“眾愛卿不必多說了,如能討回漢中之地,寡人就是去會魔王惡鬼也得去!”
宋玉、昭魚等疾呼:
“大王!您等屈大夫回來後再作決斷吧!”
原野上,車隊揚起一路黃塵,馬車飛奔,鈴聲丁當。返程的使齊車輦上喜氣洋洋,屈原的心情也異常舒暢。車隊駛近,漢水橫斷。
“大人,漢水到了,請下車轉渡吧。”
屈原下車,岸邊傳來丁丁哐哐的聲響。他尋聲望去,見一人須發皆白,正用鑿子挖一截大樹。走近一看,屈原大驚道:
“這……這不是莊周先生嗎?”
“您不是三閭大夫嗎?”莊子揚起頭微笑道,“您也老啦。”
屈原點頭稱是,然後問:“您這是幹什麼?”
“造船。”莊周回答。
“造獨木舟?您想到哪兒去?”
“到一個沒有羈絆,沒有羅網的極樂世界去。”
“世界上能找到這樣的境界嘛?”
莊子畢竟是莊子,哲人畢竟是哲人,他夢幻般卻又認真地道:“我們活著的這個世界,人心被物質所奴役,到處是羈絆,到處是羅網,生命的活水在羈絆和羅網中慢慢榨幹,生命的意義在失落,呈現出一片虛無。這種生命也就毫無意義。要創造生命的活水,釀造人生的詩意,領略人生的真諦,獲得一個活潑潑的聖潔的新生命,出路隻有一條,便是去作一種絕對的,無所期待的遨遊……一旦生命遨遊至無可無有之鄉,便可以達到無功、無名、無利的極樂世界。”
說著,他把鑿好的船,推至河中,自己坐了上去。獨木舟任河水撞擊,任波浪推湧著向前,肆無忌憚,隨意飄蕩。從漸漸遠逝的獨木舟上,傳來一種虛無縹渺,空靈邈遠到了極致的一首古怪曲調的歌聲:
天道無終,
萬物生成。
王道無止,
天下歸心。
聖人法天,
至人之境。
鍾鼓齊鳴,旌旗獵獵。楚懷王赴武關約會的龍輦離開郢都,出紫陽門往北行去。楚懷王坐在車裏,誌得意滿。
北麵一隊車馬迎麵飛奔而來,卷起一線風塵。車上屈原忽覺驚奇,忙令車夫靠邊停下車,說:“那是大王的龍輦羅傘呀,快快靠邊停下!”
屈原走下車,恭立路旁,向前麵鳴鑼開道的武士打聽道:“請問大王這是去哪兒?”
“咱們大王應秦王邀請,到武關去和秦王會盟。”
屈原大吃一驚,慌忙整冠撣塵,跪倒在大路中央,攔住懷王的龍輦,大聲疾呼道 :“大王,萬萬不能去!武關不能去呀!”
車輦被迫停下。
懷王掀開車簾問:“怎麼回事?”朝前一看,隻見屈原半跪著攔住馬頭,大聲呼喊:“大王呀,您再也不能上當了。”
懷王下車扶起屈原,慰勉有加地說:“屈愛卿,使齊歸來一路辛苦,待寡人回來後替你加封。如今大局已穩,秦王約我會於武關,願歸還漢中。”
“圈套,又是一個圈套!大王,白起大軍過關斬將,浩浩蕩蕩侵占我漢中之地,為什麼突然又停戰議和?”
“那是愛卿的功勞,秦人害怕齊楚合縱。”
“所以,”屈原披肝瀝膽,因勢利導地說道,“大王隻有自守不發,對秦王的利誘不予理睬,繼續東連齊,合縱韓、趙、魏,今後秦王就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若大王此去與秦王會盟,如此反複無常,必然遷怒於齊。齊楚破裂,秦人無後顧之憂,再發雄兵長軀直入,齊國不救,楚國真的完了。”
“愛卿說的也有些道理,”懷王思謀著說,“秦國害怕寡人與齊國結盟,齊國也害怕寡人與秦國親好。那麼,寡人兩邊都不得罪,哪一邊也不過分地親熱,過分地冷淡,若即若離,變被動為主動豈不更好?”
“秦王乃虎狼之輩,此去武關是自投羅網。”
懷王笑笑道:“唔,堂堂國君他敢拿我怎麼樣?會盟而非打仗,就算他不怕楚國,難道他就不怕天下諸侯們的唾罵。”
“大王三思,三思再三思,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此誌已決,休要多言。”楚懷王義然決然地,“你就回郢都,靜候佳音,寡人回朝之後還有大事委托於你。”
屈原雙膝跪下,慟哭於地。
懷王不悅,令內侍道:“快快扶屈大夫上車。”
眾人拖拖拽拽拉屈原朝路旁的馬車走去。他使齊歸來的熱情一掃而光,憂心忡忡,垂頭喪氣。車夫叫一聲:“大人,上車吧。”
屈原無奈,坐上車,搖搖晃晃向郢都緩緩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