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讓我們來討論第三組恐怖症,這種恐怖症很難為我們所理解。比如,一位身強體壯的成年人在自己熟悉的家鄉竟然害怕從街上走過或穿過廣場;一位身體健康、發育良好的婦女竟會因為一隻貓擦身而過、或一隻老鼠從房子中穿過而大驚失色。我們怎麼會將這些事情與這些人所憂慮的危險聯係起來呢?就這種動物恐怖症來說,它顯然不是一般人的畏懼強度增加了的問題。相反,許多人一見到會情不自禁地想逗逗它、摸摸它。令許多婦女如此害怕的老鼠在德國同時也是一個表達感情的重要術語,一些姑娘很樂意聽她的情人叫她“小老鼠”,可一看見老鼠又會尖叫起來,產生一種害怕之感。就一個患有廣場恐怖症的男人而言,我們能做的惟一解釋便是,他的表現就像一個小孩子。小孩子實際上是受到教育後才去避免這種類似的環境。對於廣場恐怖證患者來說,如果我們陪他一起穿過廣場,那麼他的焦慮實際上也能消除。
我剛才所描述的這兩種形式的焦慮——自由漂浮的期待性焦慮和與恐怖症密切相關的焦慮——是彼此獨立的。可以說,一種並不是另一種的更高階段;它們隻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才同時出現,亦即,才偶爾同時出現。最強烈的一般性憂慮不一定會導致恐怖症;那些終身患廣場恐怖症的人也可能完全沒有悲觀的期待性焦慮。有些恐怖症——比如廣場恐怖症和鐵路恐怖症——則有證據表明是長大後才獲得的;另一些恐怖症——如害怕黑暗、雷雨和動物——則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前者具有嚴重的疾病的意義,後者則作為怪癖或怪念頭出現。如果一個人表現出後者中的一種,那麼,人們通常可以懷疑他還有其他類似的恐怖症。我必須補充一點,即我們把所有這些恐怖症都歸入焦慮性癔症一類;也就是說,我們將它們視為一種與熟悉的轉化性癔症有密切聯係的錯亂。
第三種形式的神經症焦慮令我們迷惑不解:這種焦慮和即將來臨的危險毫無關係。比如,焦慮可在癔症中出現,並與癔症症狀同時產生;或者出現在某種偶然的刺激條件下,我們確實料到會有某種情感的表現,但是根本未想到會是焦慮情感;或者它的出現與任何決定因素無關,隻是一種無因而至的焦慮,不但我們,而且患者也無法理解。不管我們怎麼誇大事實,也看不出有任何危險或任何原因的跡象。後來我們從這些自發的病症中了解到,這種我們稱為焦慮狀態的複雜情況可分為多種成分。整個的病症可通過一種單一的、急劇發展的症狀表現出來,如通過戰栗、衰弱、心髒的悸動或呼吸困難等;我們所確認的焦慮的一般情感則可能沒有出現或者難以辨認。然而,這些我們稱之為“焦慮的相等物”的條件必須在所有臨床和病理方麵與焦慮相等同。
現在出現了兩個問題。我們能將神經症焦慮(其中,危險起很小、甚至不起作用)與現實性焦慮(始終是對危險的一種反應)聯係起來嗎?我們怎樣才能了解神經症焦慮呢?我們首先期望的當然是,凡是有焦慮出現的地方,肯定有人們感到害怕的東西。
臨床觀察為我們提供了許多了解神經症焦慮的線索,現在我擇其要略述如下:
(一)不難證實,期待性焦慮或一般性焦慮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性生活的某些事件,或者說力比多應用的某些方式。為說明這一事實,我們可以那些表現出所謂興奮受阻的人作為最簡單、最有啟發性的例子——在他們身上,強烈的性興奮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泄,因而無法獲得最終的滿足——譬如,男人在訂婚之後,結婚之前,女人則可由於丈夫沒有足夠的性交能力,抑或由於避孕而匆匆完成性交行為。在這種情況下,力比多的興奮消失殆盡,焦慮取而代之,它要麼以期待性焦慮的方式出現,要麼形成與焦慮相等的症狀。以中斷性行為來避孕,如果成了性生活的一種方式,那麼,它往往會構成男性焦慮性神經症的重要原因。對女性來說更是如此。在醫學實踐中,醫生在診斷這種病症時,應該從探查這種疾病的病源著手。我們無數次發現,一旦中止這種性的陋習,焦慮性神經症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我所知,性的遏製與焦慮狀態之間的關係已得到人們的承認,就連與精神分析沒有任何聯係的內科醫生也不再對此加以否認了。但我相信,他們仍企圖否定這種關係,認為這些人本來就有憂慮的傾向,因此才在性的問題上加以節製。然而,這正好與女人的行為相抵觸,女人的性活動實質上是被動的——換句話說,完全由男人來決定。一個女人越易動情——因此也就越傾向於性交,並越有可能得到滿足——就越會對男人的陽萎或性交的中斷表現出焦慮,而對那些對性交不感興趣或力比多較為缺乏的女人來說,這種折磨所起的作用卻要小得多。
當然,當受到阻止而無法找到滿意的發泄途徑的力比多相應地變得強大、而又得不到升華時,為醫生們所熱心提倡的性的節製在焦慮狀態的產生中也會起到同樣重要的作用。的確,確定結果是否致病要依數量的因素而定。拋開疾病不談,單就性格形成這一點來說,就很容易看出性的限製與某種焦慮及猶豫常如影隨形,大無畏的冒險精神則往往與性需要的任意放縱密切相聯。然而,盡管這些關係在文化的影響下會發生改變並複雜化,但對一般人來說,焦慮與性的限製仍有著密切的關係。
我主張力比多與焦慮之間有著發生上的關係有何證據?至今我都沒有告訴你們,支持這一主張的證據有很多。比如,在生活的某些階段,如青春期和更年期,力比多分量的極大增加可能會對焦慮性錯亂產生影響。在某些興奮狀態中,也可以直接觀察到力比多和焦慮的混合以及焦慮最終取代力比多。一個人從所有這些事實中獲得的印象都是雙重的。首先,我們所談論的是沒有得到正常利用的力比多的積聚;其次,我們完全處於身體過程這個領域;焦慮是怎樣起源於力比多,現在還沒法說清。我們隻能說,一旦力比多不存在,焦慮便會取而代之。
(二)第二個線索可在精神神經症的分析、特別是在癔症分析中找到。我們已看到,在這種疾病中,焦慮常常與症狀同時出現,但那些沒有對象的焦慮也可以長期存在或表現於發病之時。患者說不出他們害怕的究竟是什麼,並常常借助於潤飾作用將它與最初的恐怖症——如死、發狂或者中風等聯係起來。如果對焦慮(抑或由焦慮所伴隨的症狀)所產生的情境進行分析,一般說來,我們可以發現心理事件中究竟是什麼常態的心理過程沒有發生而為焦慮的現象所取代。換一種方式說:我們可以構建潛意識過程,就好像它從未經曆過壓抑,毫無阻礙地進入意識一樣。這一過程由某種特殊的情感所伴隨,並令我們吃驚的是,我們了解到這種伴隨著事件的正常過程的情感總是在壓抑發生之後為焦慮所代替,無論其質量如何。這樣,當我們處於一種癔症的焦慮狀態時,其潛意識中的相關物有可能是一種性質類似的衝動——焦慮、羞愧、尷尬——抑或,簡單地說,是一種積極的力比多的興奮,或者是一種敵意的攻擊性的情緒,如憤怒或者生氣。因此,如果與焦慮有關的觀念的內容受到壓抑,那麼,焦慮就會成為一種通用的貨幣,可用來交換任何情感衝動。
(三)我們的第三個發現是在那些受著強迫性行為之折磨的病人身上獲得。這些病人似乎是以某種奇怪的方式免除焦慮。如果我們阻止他們進行這種強迫性行為,如洗手或其他儀式,或者如果他們自己敢於放棄某種強迫性動作,他們就會被極為可怕的焦慮所迫而屈從於這種強製。我們可以看出,這種焦慮為這種強迫性行動所掩蓋,人們之所以有這種行為,乃是為了避免焦慮。因此,在強迫性神經症中,原本要產生的焦慮就為症狀的形成所替代。如果我們將視野轉向癔症,則可以發現一種類似的關係:壓抑過程的結果要麼產生一種單純而又簡單的焦慮,要麼產生一種伴有某種症狀形成的焦慮,要麼產生一種沒有焦慮的但更為完滿的症狀。因此,從抽象意義上說,症狀的形成隻是為了逃避一種在其他方麵無法避免的焦慮的產生,這種主張似乎是正確的。假如我們采納這種觀點,則可以說,在神經症問題中,焦慮是一個最令我們感興趣的問題。
從對焦慮性神經症的觀察中,我們可得出如下結論:力比多若失去了自身正常的使用就會引起焦慮的發生,並且是在身體過程這個領域裏發生。對癔症和強迫性神經症的分析還可產生另外一個結論,即心理機構方麵的拒絕也可以使力比多失去正常的使用而引起焦慮。因此,我們對於神經症焦慮的起源所知道的僅此而已。雖然它聽起來仍很不明確,但我暫時尚未發現可引導我們繼續前進的途徑。我們自己提出的第二個問題——即證實神經症焦慮(力比多受到不正常的使用)和現實性焦慮(相同於對危險的反應)之間的關係——似乎更難解決。人們也許認為這兩種焦慮是兩個根本不相同的東西;然而,我們尚無辦法區分我們在現實性焦慮和神經症焦慮之間的感受。
如果我們將我們時常所斷言的自我和力比多之間的對立作為起點,那麼,我們最終便能求得我們所尋求的這種關係。我們知道,焦慮的發生是自我對危險的反應和逃避的信號。如果情況果真如此,那麼,人們似乎可以假定,在神經症焦慮中,自我也在企圖逃避其力比多的要求,也在對付這種體內的危險,仿佛它是一種體外的危險似的。因此,我們的期望將獲得滿足:有焦慮出現的地方,必有人們所害怕的東西。但是這個類比還可進一步引申。恰如逃避外部危險的企圖可由站穩腳跟、采取有利的防禦措施來取代一樣,神經症焦慮的產生也讓位於症狀的形成,進而使焦慮受到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