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你們可能會有這樣的印象,有了所有這些忍受剝奪的方法之後,剝奪就變得無關緊要了。但情況並非如此。它們保持著致病的能力。總的來看,對付剝奪的手段總的說來仍是不夠的。人們忍受力比多不予滿足的能力非常有限。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具備力比多的可塑性和自由靈活性,升華作用隻能發泄一小部分力比多,更不用說許多人的升華能力十分微小了。這些限製因素中最為重要的顯然是力比多的靈活性,因為它使一個人的滿足依賴於極少數目標和對象的獲得。隻要你們還記得,力比多的不完滿發展使它固著於性組織和對象選擇(大多數不能真正滿足)的早期階段,並且,這些力比多固著的範圍很大,數目也很多,那麼,你們就會認識到,力比多固著作為第二種有力的因素,與挫折一起共同構成了致病的原因。概言之,力比多的固著代表預設的、內在的因素,挫折則代表偶然的、外部的因素。

我想趁此機會告誡你們,不要在沒有必要的爭論上表態。在科學問題上,人們很喜歡選擇一部分真理,並把它當做整個真理,然後又由於支持這一部分真理而拒斥真理的其他部分。正是在這樣的方式下,許多學派的觀點已從精神分析運動中分離出來了;有些學派承認自我的本能而否認性本能;另一些學派則重視現實生活而忽視個體的過去——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在此,獲得了一個類似的機會提出某種對照、開始一場爭論了。神經症究竟是由外因引起的,還是由內因引起的呢?它們是某種特殊構造的必然結果,還是生活中某種有害的(創傷的)經曆的產物呢?說得更具體些,它們是起源於力比多的固著(及性構造的其他特征),還是起源於挫折的壓力呢?在我看來,這一難題與下麵我要問你們的另一個問題同樣不合情理:嬰兒是父親生的呢,還是通過母親懷孕而生的?你們會回答說這兩個決定因素都是必不可少的。神經症的起因盡管與此不完全相同,但也極其類似。在探討它們的起因時,可將神經症的案例排成一個連續的係列。其中,兩個致病因素——性構造和經驗,或者你們若願意,就稱它們為力比多的固著和挫折吧——可以這樣表示:一個因素占居優勢之時,另一個因素便退居次要地位。在這一係列的一端,有一些肯定為你們熟悉的極端的案例:這些人由於其力比多的發展與常人不同,所以不論他們經曆了什麼,不論他們生活得如何小心謹慎,他們都難免生病。而在這一係列的另一端,則有另一些與此相反的極端的案例:隻要生活不給他們帶來這樣或那樣的致病情境,他們便不會生病。對於介乎於二者之間的那些案例而言,性構造中的傾向與其生活中的有害經曆則此消彼長,融合一體。倘若他們沒有這些有害的經曆,那麼,其性構造就不會使他們患上神經症;假如他們的力比多得到了妥善的處理,那麼,這些有害的經曆也不會對他們產生創傷性的影響。在這一係列中,我或許會優先考慮性構造因素的意義。但即使是這種承認,也要依你們決定將神經症的界線擴展到多遠而定。

先生們,我建議將這一係列稱為“互補係列”(comple-mentalseries)。在此,我想先告訴你們,我們將來還有機會去建構其他類似於此的互補係列。

力比多依附於特殊的趨向和對象的這一黏著性——可稱為力比多的“附著性”(adhesiveness)——是作為一種獨立的因素而出現的,且因人而異。其決定因素是什麼,至今仍不為我們所知。但是對於它在神經症病因學上的意義,我們當然再也不會低估了。另一方麵,我們也不應過高地估計這種聯係的密切程度。因為,在很多情況下,正常人也會表現出某種與此類似的力比多的“附著性”(不知什麼原因),現已發現,它是那些從某種意義上看與神經症患者相反的人——即性倒錯者——的決定因素。甚至在精神分析之前人們就認識到(比如比納[1888]),在性倒錯者的回憶中常可發現某種幼時變態的本能傾向或對象選擇的印象,其力比多便終生附著於此。要解釋究竟是什麼使得這種印象對力比多有如此強烈的吸引力,通常是不可能的。下麵,我將給大家講一個我親自觀察到的案例。

此人是一位男子,至今,他對女人的生殖器及其他一切誘惑物已無動於衷,卻會因某種穿鞋方式特殊的腳而產生不可遏製的性興奮。他能回憶起六歲時發生的一件事,這件事對其力比多的固著有著決定性的作用。他坐在即將給他上英語課的家庭女教師身旁的一張凳子上。女教師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幹瘦而相貌平平的老處女,其眼睛是淡藍色的,鼻子是塌的。那一天,她因一隻腳受傷而穿了一隻天鵝絨的拖鞋,並將腳擱在坐墊上,腿部很得體地藏而不露。此後(在他於青春期偷偷嚐試了正常的性行為後),與這位家庭女教師類似的那種瘦削的腳就成了他惟一的性對象。如果這種腳使他聯想起了女英語教師腳以外的其他特點,他會情不自禁地著迷起來。然而,其力比多的這種固著並不足以使他成為神經症患者,而隻會使他成為倒錯者——我們將這種人稱為戀腳癖者(a foot fetishist)。由此可見,盡管力比多的過分的、未成熟的固著對神經症的起因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其影響卻遠遠超出了神經症的範圍。像我們已談論過的挫折一樣,這一決定因素對神經症的產生來說也不是關鍵性的。

這樣一來,神經症的起因問題似乎變得更加複雜了。事實上,精神分析的研究已使我們了解到一個新的因素。對於這一因素,我們在病因係列中尚未探討過,但很容易在因突發神經症而失去健康的人身上看出它的存在。在這種人身上,我們通常可以發現種種願望的衝動或者像我們習慣於說的心理衝突間鬥爭的跡象。人格的一部分支持某些願望,而另一部分則反對和逃避它們,沒有這種衝突,便沒有神經症的存在。這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正如你們所知,我們的心理生活永遠擺脫不了這種有待解決的衝突。因此,這種衝突能否成為致病原因,無疑取決於它們能否滿足某些特殊的條件。我們必須問問,這些條件究竟是什麼?在什麼力量之間這些致病的衝突的作用才得以發揮得淋漓盡致?這種衝突與其他致病的因素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對於這些問題,我希望能給你們一些恰當的回答,雖然這些回答可能是非常簡略的。這種衝突因挫折而起,由於力比多得不到滿足而被迫尋找其他對象和途徑。它的必要前提是,這些其他的途徑和對象在人格的一部分中引起了不快,結果被強行禁止,使得它尋求的新的滿足方法成為不可能。症狀的形成便是以此為出發點而走上其發展道路的。對此,我們將留待以後去討論。然而,遭到否定的力比多傾向仍可采取某種迂回的途徑繼續前進,雖然它不得不以某種歪曲、緩和的方式繞過對它的否定。力比多所采取的這種迂回的途徑便是症狀的形成。症狀乃是因挫折而顯得必要的、力比多的新的或替代的滿足。

心理衝突的含義還可以另一種方式去恰當地闡明:外部的挫折必須輔以內部的挫折才能致病。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外部的和內部的挫折均與不同的途徑和對象相聯係。外部的挫折消除了滿足的一種可能性,內部的挫折則試圖排斥另一種可能性,由此,衝突便得以爆發。因為這種表達方式有某種尚不為人知的內涵,所以我比較喜歡它。它可能暗示著在人類發展的史前時期,內部的障礙是由現實的外部障礙演化而來的。

那麼,致使力比多傾向遭到反對的力量源自何處?致病的另一部分衝突又是什麼呢?總體上看,這些力量是一些非性的本能力量。我們把它們歸入“自我本能”(ego-instinct)一類。有關移情性神經症的精神分析並沒有使我們對這種本能的剖析變得更易於進行,至多能使我們從患者對分析的反抗中獲得對它們的某種程度的了解。由此,我們認識到,致病的衝突乃是一種存在於自我本能和性本能之間的衝突。在許多案例中,衝突似乎發生在各種純粹的性傾向之間。但這實質上是一回事。因為,在兩個相衝突的性傾向中,我們可以說,總有一個是“自我調諧的”(ego-syntonic),另一個則引起自我防禦(ego'sdefence)。所以,它依然是自我本能與性本能之間的一種衝突。

先生們,當精神分析主張某一心理事件是性本能的產物時,它已遭到了人們的強烈反對。人們再三抗議道,在心理生活中除了性本能之外,還有其他的本能和興趣;我們不應該認為“一切東西”都來源於性,等等。麵對這些抗議,我感到由衷的高興,因為從中我更多地看到了我們的觀點得到了反對者的認同。精神分析從未忘記還存在著非性的本能力量。它明確區分了性本能和自我本能,盡管這種區分尚有種種異議,但它的立意顯然不是主張神經症起源於性欲,而是認為神經症起源於自我和性欲之間的衝突。雖然精神分析探究了性本能在疾病、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但它毫無理由去否認自我本能的存在、否認自我本能的重要性。它之所以始於對性本能的關心,理由很簡單,一是因為移情性神經症使性本能的研究變得極為容易;二是因為精神分析一向以研究不為他人所重視的問題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

精神分析並非不關注人格中的非性部分。它明確區分了自我本能和性本能,進而使我們特別清楚地認識到了自我本能經曆了一個重要的發展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自我的發展不僅依賴於力比多,而且還影響著力比多。我們對自我發展的了解之所以遠遠不及對力比多發展的理解,隻是因為,隻有研究了自戀性神經症之後,我們才能洞悉自我的結構。不過,我們麵前仍有費倫齊(1913)有關自我發展的理論研究可資借鑒,某中至少有兩點能為我們用來作為研究這一發展的堅實的基礎。我們並不相信一個人的力比多的興趣從一開始就與其自我保存的興趣相對立,相反,我們認為自我在其發展的每一階段均致力於與性組織的相應階段協調,使自己適應於力比多的發展。在力比多發展的過程中,各階段的持續演進可能有著某種規定的程序,但也並不排除力比多的發展受到自我影響的可能。同樣,在力比多與自我的發展階段間,我們也可望找到某種平行、某種對應。事實上,這種對應幹擾著力比多的發展,進而可能成為一個致病的因素。於是,一個重要的問題便擺在了我們麵前:假如力比多強烈地固著於發展的某一階段,自我的發展將呈現出怎樣的情形?自我可能會接受這種固著,使得倒錯或幼稚行為得以發生;但也有可能對力比多的這種做法表現出某種不順從的態度,在這樣的情況下,力比多經曆某種固著之時,便是自我體驗到某種壓抑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