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發展與退行的一些思考:病因學

女士們、先生們:

你們已經聽說過,力比多機能在以正常的方式行使生殖職能之前,必須經過一個漫長的階段。現在我想請你們注意這一事實在神經症的起因問題上的意義。

我認為,我們已經在普通病因學的理論上取得了某種一致。我們假定這種發展牽涉到兩種危險:(1)停滯(inhibi-tion);(2)退行(regression);換句話說,鑒於生物過程中的一般變異趨勢,並不是每一預備階段都要經曆同樣的成功和完全的取代:部分機能將永遠滯留在這些早期階段,而整個發展亦受製於某些發展上的停滯。

讓我們在知識的其他領域尋找一些可與這種過程相比較的東西。在人類曆史的早期,我們經常看到,當整個民族離開自己的故鄉去尋求一個新的領地時,可以肯定地說,並非所有的人都能到達新的定居點。除了一些人的傷亡之外,移民中通常總有一部分人在中途停下,定居下來,而大部隊則繼續前進。又如,拿與人類相近的高級哺乳動物來說吧。你們知道,在高級哺乳動物中,雄性的性腺原本深置於腹腔之內,但在胚胎的某一特定階段開始了遷移,這使它們移置到了盆腔頂端的皮膚之下。作為這種遷移的結果,我們發現許多雄性個體的這一對器官中仍有一個要麼滯留於盆腔中,要麼永遠滯留在它們所必須經過的腹股溝管之中,要麼至少這個腹股溝管仍敞開著,而它在性腺通過之後本應關閉的。又如,當我還是個年輕的學生時,我曾在馮·布呂克(von Brücke)的指導下從事最初的研究工作。那時我關心的是一個很原始的小魚的脊髓背部神經根的起源問題。我發現在這些神經根的神經纖維發源於灰白質(grey matter)後角內的大細胞,這在其他脊椎動物身上是不存在的。但此後不久,我又發現這種神經細胞也出現在整個後根的脊髓神經節的灰白質外。由此,我斷定神經節的這些細胞都是從脊髓沿神經根而移動的。神經節細胞的進化史證明了這一點。在這條小魚身上,其遷移的整個途徑都可由那些仍滯留在後麵的細胞來說明。

假如你們更仔細地研究這一問題,你們就能容易看出上述比較的缺點。因此,我幹脆直截了當地說,就每一個特定的性傾向而言,它的某些部分會停留在發展階段的較早時期,即使其他部分都已達到了它們的最終目標。在此你們將會認識到,我們可將每一種性傾向視為一股潮流,從生命開始的時候起,這股潮流就一直不停地奔流著,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人為地將它們分成前後相繼的發展階段。你們完全有理由認為,這些觀點仍需要進一步加以闡明,但這樣做會使我們離題太遠。讓我講得再清楚一些吧,我們假定,某一部分傾向在較早階段的停滯,可以稱為固著(fixation)——一種本能的固著。

這種分成幾個階段的發展還會遇到第二個危險:那些已經向前行進的部分也很容易向後退回到這些早期的發展階段——我們稱之為退行。假如某種傾向的機能的實施——也就是說,達到其滿足的目的——在其隨後的或者更高的發展形式中遇到了強大的外部障礙,那麼這種傾向就會向後退,形成這種退行。我們可以假設固著和退行是相互依存的。該傾向在發展道路上表現出的固著越強大,其機能也就越容易退行到固著之處以逃避外部的困難——因此,已向前發展的機能就愈不能抵抗前進道路上的外部障礙。試想一下,一個遷徙途中的民族如果在遷徙的過程中有大部分人滯留於途中,那麼繼續前進的人就很可能因不能戰勝所遇到的強大的敵人而退回到那些中途停留之處。並且,在遷徙中留在中途的人數愈多,他們被打敗的危險也就愈大。

固著與退行的關係於你們了解神經症非常重要,因此,你們不應忽視。這一關係為你們解決神經症怎樣引起的問題——我們不久就會予以討論的神經症病因學的問題,奠定了更為堅實的基礎。

接下來,讓我們更詳細地談談退行問題。在了解了力比多機能的發展之後,我將給你們講講下述兩種退行:(1)退回到力比多最初發泄的對象,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這些對象都有亂倫的性質:(2)整個性組織都退回到了更早的階段。這兩種退行均見於移情性神經症中,並在這種神經症的機製中發揮了重大作用。第一種退行更是神經症患者經常表現出的一種特征。當我們把另一種神經症。即自戀性神經症也考慮進來時,有關力比多的退行,我們值得去講的東西將會更多,隻是我們暫時不想多費口舌。這些錯亂不僅能使我們得以了解力比多機能的其他發展過程,還向我們展示了對應於這些過程的新的退行形式。但首先,我覺得我應告誡你們不要將退行和壓抑混為一談,同時應幫助你們清楚地理解這兩種過程間的關係。正如你們所知,壓抑是將某種本可以成為意識的、即本屬於前意識(Pcs)係統的心理動作變成潛意識的——因而被推回到潛意識(Ucs)係統之中的過程。同樣,我們還可以說,壓抑是借助於稽查作用將潛意識的心理動作阻止於意識閾的門口,使之不得進入毗鄰的前意識係統的過程。因此,壓抑概念不必涉及到與性的關係:我必須提請你們特別注意這一點。它是一種純心理的過程。為了更清楚地說明這一過程的特點,我們或許可將它比作某種“地形的”(topographical)過程。在這裏,我們所強調的是它與我們假定存在的心理區域有關;要不,我們也可以放棄這一笨拙的工作假設,強調它關涉到那種出自幾種獨特的心理係統的心理裝置的建構。

上述比喻使我們首次注意到,迄今為止,我們都是從狹義而非廣義的角度來使用“退行”一詞的。假如我們賦予它以廣義——從較高的發展階段退回到較低的發展階段,那麼,壓抑也可以歸入到退行這一概念之下,因為它也可以視為某種心理動作在自己的發展中退回到較早的較低階段的現象。然而,就壓抑而言,這種倒退運動與我們無關,因為當一種心理動作被阻擋在更低的潛意識階段時,我們也從動力的意義上來談論壓抑作用。事實上,壓抑是一種地形的、動力的概念,而退行則是一種純描述性的概念。然而,我們迄今所談論的與固著有聯係的退化作用乃是專指力比多退回到其發展的較早停頓之處的現象——換句話說,它是某種在本質上與壓抑截然不同、並完全獨立於壓抑的東西。我們不能將力比多的退行稱為一種純心理的過程,也不能說我們應該將它固定在心理裝置的什麼地方。盡管它的確對心理生活產生了最強大的影響,但其中最主要的因素仍是機體因素。

先生們,像這樣的討論肯定使人感到枯燥無味。所以,讓我們轉向臨床的材料以便找出將給人留下更深刻印象的這種討論的實際用途。你們知道癔症和強迫性神經症是移情性神經症的兩個主要代表。事實上,在癔症中,力比多經常退行到最初的亂倫性對象,但實際上並未退回到性組織的較早階段。為了抵消這一點,癔症機製中的主要部分便由壓抑來充當。如果我敢於對我們已知的有關此神經症的知識給予某種建構,那麼我就可以這樣解釋其情形:處於生殖器主導之下的組元本能業已統一起來。然而這種統一的結果卻遇到了與意識有關的前意識係統的抵抗。因此,生殖器組織對潛意識是適用的,但不能以同樣的方式適用於前意識;就前意識而言,這種拒絕造成了一種與生殖區占主導地位之前相類似的事態。然而,這種事態又是某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在力比多的兩種退行中,那種退回到性組織的較早階段的退行更引人注目。由於這種退行在癔症中不存在,也由於我們對神經症的整個觀點仍過分地依賴於癔症研究的影響,而我們最初研究的又是癔症,所以,我們對力比多退行之意義的明確認識遠遠晚於壓抑,當我們不僅有條件考慮癔症和強迫性神經症,而且還有條件探究另一種神經症,即自戀性神經症時,我們就必須準備我們的觀點做進一步的擴展與重估。

相反,就強迫性神經症來說,力比多退行到虐待的-肛欲組織的預備階段是最明顯的事實。並且,這種退行還決定著症狀的表現方式。當這種退行發生時,愛的衝動不得不將自己偽裝成虐待狂的衝動。強迫觀念“我想要殺死你”,在擺脫了某些並非偶然而又必不可少的附加成分時,其實際意義僅僅是“我要擁有你的愛”。進而言之,如果在愛的對象上也同時出現了一種退行,又退回到原來的對象那裏,以致這種衝動僅適用於那些最親近和最親愛的人。那麼,可以想見,這些強迫觀念將給患者帶來怎樣的恐怖,同時它們又將與他的有意識的知覺又將呈現出怎樣的不相容。但是壓抑在這些神經症的機製中也起了重要的作用,雖然在像我們這樣粗略的介紹中,這種作用很難得到證實。在缺乏壓抑的情況下力比多的退行永遠不會引起神經症,而僅能導致倒錯現象。由此可見,壓抑對神經症來說非常特殊,同時也是神經症的最具特色的方麵。在今後,我可能會有機會將我們對倒錯現象機製的一些了解告訴你們。那時你們將會看到,事情並不像我們所樂意了解的那樣簡單。

先生們,如果你們將我告訴你們的有關力比多的固著與退行的情況視為神經症病因學探索的一種準備,那麼,我勸你們最好還是接受我剛才所講的一切,有關這一點,迄今我隻給你們提供了一條信息:若滿足自己力比多的可能性被剝奪,那麼,人們就會患神經症——就像我所說的,他們由於“挫折”而生病——他們的症狀正是其挫折滿足的一種替代(參閱第19講)。當然,這並不是說力比多滿足的每一挫折都會使人患神經症,而僅僅是說挫折因素在每一得到考察的神經症案例中都可以獲得識別。因此,(像邏輯學家所說的)這一命題是不可逆的。毋庸置疑,你們也會知道這一主張並不是想揭示神經症病因學的所有奧秘,而隻是想突出一個重要且不可或缺的關鍵因素。

在進一步探討這一命題時,我們是討論挫折的性質,還是考慮那些受挫折影響的人們的特殊性格呢?畢竟挫折很少能成為普遍和絕對的。為了發揮病因學上的作用,挫折無疑必須影響到對象所渴望的、而且可能是惟一的滿足方式。大體說來,有許多忍受力比多滿足的被剝奪而又不至於致病的方法。首先,我們知道人們能夠忍受這種剝奪而不至於受傷害:他們不愉快,他們深受渴望之苦,但他們不會生病。其次,我們必須記住,性本能的衝動特別富於可塑性(plastic),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在本能衝動中,某種衝動可以替代另一種衝動,某種衝動還可以接管另一種衝動的強度;假使一種衝動的滿足在現實中受到挫折,另一種衝動的滿足常常能夠提供完滿的補償。它們相互聯係,恰如一組連通的裝滿了液體的管道,互相連接成網絡;盡管它們都屈從於生殖器的主導地位——一種很難以單一的圖景組合起來的狀態,情形也是如此。進而言之,性欲的組元本能,像由它們混合而成的性傾向一樣改變其對象、代之以另一個對象的能力——因此,其對象往往置換成另一種更容易獲得的對象。這種置換和迅速接受替代物的能力肯定強有力地削減著挫折的致病作用。在這些預防因剝奪而致病的過程中,有一種過程獲得了特殊的文化意義:性傾向放棄了獲取部分的或生殖的快樂的目標,代之以另一個在起源上與所放棄的目標有聯係的、本身已不再是性的、因而必須視作社會的目標。基於這一過程與人們將社會目標看得高於性的目標(從本質上論是利己的)的一般估價的一致性,我們可將這一過程稱為“升華作用”(sublimation)。順便指出,升華作用隻是性傾向隸屬於其他非性的傾向的途徑的一種特例[參見第20講]。以後,我們將不得不從另一個方麵再次討論這一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