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輪汽笛悶聲發出長嘯,王淵文抱著梁娉,在貨倉裏占了一個位置,他將她緊緊抱著。
梁娉的臉頰發紅,呼吸很微弱。
“別怕,等我們到了德國,我就帶你去找醫生,我一定叫人治好你。”
梁娉微微閉著眼睛,她能感受到船在緩緩的移動,掉頭。從港口裏慢慢的駛出去。
年少時,曾多少回也想過,搭上渡輪,離開家鄉,離開中國,去一個陌生的國度,看那裏的風景與人,學成歸來,也能和阿爹一樣學識淵博。有著驕人佩服的才學。
可在她有這個機會的時候,卻因一個人,改變了她人生的軌跡。
恍恍惚惚,梁娉似能見到宋則鳴出現在眼前。
他還是那樣溫和清朗,眼鏡反光,她看不清楚他眼裏的模樣,卻能望見他的微笑。
漸漸的,那張臉起了變化,從溫和清朗變得陰鷙乖戾。
霧和浪隔斷在兩人中間,她張了張嘴,想要喚他一聲,卻叫一道突如其來的大火困住去路。
那人終究湮沒在火海之中,連一塊衣袂也沒有留下。
她伸手,呼吸急促起來。
王淵文察覺捏在手掌心裏柔胰越來越虛軟溫熱,他心急的喊了一聲。
懷裏的人滿身是汗,頭發絲粘在臉頰邊,似很難受的張著嘴,像從水中撈出的魚,掙紮著,渴求著生的呼吸。
“顰顰,你怎麼樣了?”
梁娉難受的攢緊了眉,一生一世在眼前輪回流轉。
她往前走,腳下發虛。梨花樹下,她看到宋則鳴的背對著她站在那裏,她快走兩步,想喊住他。
她對他總懷著愧疚感激。
不論從前的路怎麼樣,後來的路又怎麼樣。他把生的機會給了她,他在最後的時刻救了她。他曾是她少女生涯裏唯一散發著光芒的男子。
她想和他說句話,再說一句。
阿爹卻不知怎的出現在她麵前,揪住她的雙肩,兩眉攢蹙。
梁娉怔在那裏。呆呆的望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父親。
她舔了舔唇,滿眶的眼淚還未落下來,阿爹握著她的肩膀將她的身子一轉,她看到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他穿著一聲筆挺戎裝,英姿勃發。雙目沉沉如深海天涯,站在那裏,麵容沉靜的向她看來。
他懷裏抱著一個嬰孩。
梁娉猶豫著,記憶似出現了斷層。
可腳下卻已不由自主朝著他走過去。
嬰孩突然爆發出嘹亮的哭聲,她嚇了一跳,兩手垂在身側,局促的望著他。想要朝著他走去,卻兩腿生根,無法動彈。
他望著她搖了搖頭,終於朝她伸出一隻手來。
薄削的嘴唇微動,他喚她:“顰顰,來。”
梁娉頓有種魂歸彼岸的歸宿感,胸口的窒悶將她徹底填滿。她幹啞,一直無法發出聲音的嗓子終於逸出微弱卻清晰才兩個字。
她喊他:“少衡。”
以所有的深情與生氣。
王淵文翻找著隨身攜帶的行李,找出一支針劑來,對著梁娉削瘦至極的手臂,將要把那支針紮進去,聽到梁娉喚了這一聲,他手裏的針筒一歪,差點掉到甲板上。
他眼裏的擔憂被一層殷紅替代。王淵文將針筒撿了起來,一抹臉,那沉冷的眼裏,晃晃悠悠,似激蕩著深海黑暗處冷至徹骨的海水。
無一點溫情。
將可緩和梁娉病情的針劑慢慢推壓,置藥水徹底打入她的體內。王淵文扶著梁娉在褥子上躺好。他走到外麵來。
貨輪在緩慢的掉頭,掉了一半,卻隻停著不動。落在水裏的船槳不停“嗡嗡嗡”的攪動著,船身雖停著,卻也似掉入水裏的大貓,不停的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