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剁肉案(3 / 3)

其實雨亭有一根神經是很脆弱的,每當觸動那根神經,他都要出一身冷汗,身上仿佛生出一層雞皮疙瘩。幾年前,他剛從人大新聞係畢業後不久,正在一家報社當時政記者,一天下午,他到市政府信訪處采訪;采訪結束後他走出信訪處辦公室的大門,迎麵急匆匆走來一位中年婦女,戴著眼鏡,一副知識分子模樣,穿著一件白色風衣。

“同誌,你是報社的記者吧?”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雨亭點點頭。

她壓低了聲音:“我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向你反映,這是特大冤假錯案,發表後肯定要轟動,一定能評個好新聞獎。”

“您是……”雨亭遲疑地打量著這位陌生女人。

“我是科學院的,我是有突出貢獻的科技工作者。”她的目光詭異,兩道寒光仿佛要把雨亭融化。

天,下著霏霏細雨。

無數的傘,白色的,黑色的,粉色的,黃色的,變幻成五彩繽紛的世界。

“到我家去談吧,我家離這兒不遠,天機不可泄露……”她說著,攔住一輛紅色夏利出租車。

沒容雨亭多想,她把雨亭推進車內,出租車往西駛去。

一路上,她的神情非常嚴肅,兩眼冷冷地望著前方。

雨亭見她如此嚴肅,不由得也嚴肅起來,她覺得責任重大,新聞記者無冕之王的桂冠神聖不可侵犯。

出租車在這位陌生女人的指揮下朝西北駛去,不久便進入八大學院區。

雨絲更密了,飄悠悠的雨絲,透過車窗落了進來,濕了一片。

天色擦黑,出租車在中關村往北的一處宿舍樓前停住了。

這是北京傳統的樓群,筆直如椽,樓前狼藉著破舊的自行車,有的鏽跡斑斑,有的甚至露出了肉色的車胎。

沒有電梯,中年婦女引著他上樓。

在四層樓一個單元門前,她停下來,摸出鑰匙,開了門。

屋內泛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雜物狼藉,陳設簡單,灰塵滿處。

中年婦女請雨亭在一個露了白絮的沙發上坐下,然後端來一杯白水。雨亭見這杯沿滿是汙漬,不由皺了皺眉。

“工作太忙,心緒不佳,懶得收拾,記者同誌不要介意。”她一邊寒喧,一邊走出走進,也不知忙乎什麼。

雨亭見那壁上貼著一個橫幅,上麵寫著:“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他不禁納悶:文化大革命都結束十幾年了,她的家裏怎麼還掛著這類內容的橫幅。

婦人見雨亭盯著牆上的橫幅,說道:“不要見笑,這主要是書法好,是藝術品。”說完,她不好意思地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有潔癖,我先去衝個澡。”說完拿著一包衣服進了衛生間。

雨亭不由好笑,還是一個有潔癖的女人,舊式暖器上載滿了灰塵,黑色的窗簾上也滿是塵土,白色的電燈泡變成了黃色,也沒有燈傘,孤零零地懸在半空。幹巴巴的桌子上滿是黑色的油膩。半隻沒有吃完的蘋果就像皺巴巴的老頭的皮膚,一個茶杯裏茶葉已長了綠毛。

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

雨亭朝衛生間望去,奇怪,衛生間內沒有開燈,黑乎乎一片。

雨亭望著黑色的窗簾,又望望昏黑的燈光,有些疑惑。

過了有半個小時,那女人出來了,換了一身裝束,她穿著一件鑲有白色蝴蝶的黑旗袍,披散著烏黑的頭發,腳穿一雙粉紅色軟底拖鞋。

這簡直是舊式女人的裝束。

她款款走到雨亭麵前,笑著說:“你餓了吧,咱們還是先吃飯,然後再談案子。”說完,進廚房去了。

廚房裏傳出菜刀剁物的聲音。

“咚,咚,咚……”這聲音沉悶,一直未息。

聲音持續了約有二十分鍾,雨亭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站了起來,一步步朝廚房走去。

那女人一聲不吭站在一個肉案前,有節奏地上下揮舞著一柄亮閃閃的菜刀,目光嚴峻,毫無表情,嘴中小聲地喃喃自語。

令雨亭十分驚奇的是肉墩子上沒有任何東西,那菜刀砍在墩上,砍出一道道深刻的印痕。

雨亭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你在剁什麼?”他睜大了眼睛問。

“剁肉!”她的聲音依舊嘶啞,揮刀的節奏絲毫沒有減慢。

雨亭的汗毛一下子豎起來了,他不由得往後退著,退著……

他一直退到沙發上,一下癱倒在沙發上。

他的雙腿如鉛重,再也邁不動步了。

“咚,咚,咚……”菜刀剁肉案的聲音持續響著。

這時,一股風卷進來,帶來一襲涼意,門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背著書包走了進來。他見了雨亭,愣了一下。

雨亭向他說明來意。

他平緩地坐下來,紅著臉說:“大哥,你快走,你有危險,我媽媽她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精神病人啊!”

“哦……”他一時語塞。

“文革中她被打成現刑反革命,造反派逼著她吃自己的糞便,把她逼瘋了,我爸爸偏偏又離開了她……”小夥子聲音沙啞,不願再說下去了。

雨亭就像一頭困獸,好不容易掙脫了鐵籠,飛也似地離開了這所住宅。

這件事就像一道通紅的烙鐵印在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