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隆盛軒今兒個賓客如雲,連大師也進來捧場了。得,您裏麵請!”店小二很會做生意,嘴裏吆喝著,忙不迭收拾整齊了一張空桌子。
“師父,您請坐這兒吧!”耿昭忠麵帶驚喜之色,上前施禮:“請問大師法號,寶刹何處?”
老和尚沒有回答,環顧左右,喃喃自語著:“論數,貧僧今日當遇貴人,果不其然,這店裏一片富貴之氣,善哉善哉!”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很清晰,當他的目光與福臨相遇的一刹那間,福臨仿佛是被魔法定住了似的,呆呆地看著和尚,靈魂似已出了竅。
“哎,元文兄,這位師父我認出來了,是海會寺的主持憨璞聰大師,前幾日我專門去了海會寺一趟,為母親大人的病占卜凶吉,當時就是憨師父給我算的卦。”
“海會寺的住持?”福臨心裏一動,心裏說,這必定是緣分了,我還沒來得及去拜會他,他卻找上門來了。怪事,禮佛吃齋能這麼靈驗,這麼讓人傾心嗎?海會寺的香火日盛一日,求醫問藥、占卜凶吉的人幾乎踏破了山門,佛教真的有這麼大的法力?
“這位年輕人,貧僧見你眉宇間氣概不凡,是一個大有作為的人,不過你眉宇間另有一股陰晦之氣,如果你不能超過自我的話,事情就很難說了。”
福臨又是一呆,有些迷惑地看著老和尚。
老和尚直盯著福臨解釋說:“老衲觀居士氣概,有我佛普渡眾生之誌,但我佛如此宏願,亦非一蹴而就,須得靠居心一心一意弘揚佛法,曉諭眾生,方可使世界脫離苦海,同登樂土。方今塵世妖孽猖獗,正氣不張,在此汙泥濁水之中,居士年紀輕輕能成就此番大業,實屬大不易,此乃吉人天相呀。但天下之事,紛雜浩繁,豈能有一人做完?故老衲奉勸居士一句,紅塵俗世,皆身外之物,居士千萬不要看得太重,否則就躲不過輪回之苦了。”
福臨點著頭,似有所悟。半晌才問了一句:“大師之言,弟子茅塞頓開。弟子尚有一事相問,不知這天下承平之日何時到來?”
老和尚哈哈一笑,聲若洪鍾,聚在隆盛軒裏吃酒飲茶的學士們紛紛圍攏了過來,個個麵露驚喜之色。能在這裏巧遇海會寺的高僧,百聞不如一見,憨和尚果然智慧圓通,道行高深。這些學子儒生,盡管滿腹經綸,但每當麵對不可預知的、又無法左右的命運時,很難做出正確的選擇,有時也難免求助於神靈,指點迷津。此刻他們都以虔誠而恭敬的神態看著老和尚,因為這位滿洲小軍官的問題也正是他們這些讀書人最關心的事情。
“阿彌陀佛!人心思定已不可逆轉,西南與東南邊陲不日即可收複,天下一統指日可待。也許東南海上的不平還要持續一段時日,但也無妨大局。老衲看各位都是飽學之人,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善哉善哉!學而優則仕,治國平天下之事正需要你們讀書人相助,奮發努力吧,老衲願你們心想事成,美夢成真!”
“謝師父吉言!”“謝大師指教!”
和尚一席話喜煞了這些莘莘學子們,他們之中像徐元文這樣出身世家大族、富甲一方的人畢竟為數不多,更多的是與熊賜履境況相同的貧寒之士,貧士出仕,惟有科舉呀。
“這下子我就心安理得了!”一位看上去已不太年輕的老儒生大發感慨:“天下一統乃大勢所趨,人心思定,足見大清已是天命所歸。丁酉順天、江南兩案,朝廷執法如山,求賢之意頗誠。我輩讀書人,自當順應天意呀。”
“正是!”熊賜履快人快語,一掃往常性情過於嚴毅的道學勁兒:“我原也擔心科場承明末之濫觴,弊端百出。今年順天科場一案,李振鄴、張我樸授首,人心大快;江南科場弊端已發,朝廷也定能查個水落石出,嚴懲不貸。皇上英明有為,乃我輩儒生的洪福呀。但願天下科舉銓選一掃積弊,杜絕弊端,我輩出頭之日必將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福臨的眼睛裏倏然閃出兩道喜悅的光亮,歡快之情溢於言表,隨即爆發了一陣爽朗的大笑:“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這些有治國平天下抱負的儒生必將成為大清的俊傑、棟梁、有用之材!哈哈哈!”
說起科場舞弊之事,眾人的話就多了,同為讀書人,學而優則仕,誰對此不關心呢?
“皇上明睿,遠見萬裏。科場之弊誠然可惡,理應嚴明法紀,時加匡正。但凡吸引人才,自古以來,從無以斧鉞刑杖隨其後的道理。”一位中年儒生言談之中似有些不平,他相貌清瘦,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憂鬱,鼻梁的左側有一顆黑痣,很是顯眼。
“承恩兄,事情既已發生,一切都不可挽回了,但願從此以後科舉選官能夠公開公平,杜絕任何的徇私舞弊。”徐元文與鼻翼旁長著黑痣的神情憂鬱的中年男士算是同鄉了。這人是江蘇常熟人,名孫承恩,其弟孫暘是江南科場舞弊案的受牽連者,被遣戍邊外,並且連累了全家人。
“銓選之政縱然堪稱清平,但能免賄賂,不能免人情,科舉亦然。考官賄買關節,大於法紀,自要繩之以法,但何必牽連甚廣?同為科場舞弊,顯然朝廷對江南一案的懲處要比對順天一案的懲處嚴厲了許多倍,這又是為何呢?如今屢興大獄,治罪甚於大逆,無辜受牽連者求天不應,入地無門,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孫承恩的眼圈紅了,聲音有些哽咽。
福臨正在興頭上,剛剛聽了幾位儒生對朝廷對他本人的讚美之辭,心中不免洋洋自得。可這個“有痣”青年卻當眾大訴其苦,莫非他有苦衷?
福臨揚揚濃眉,想說什麼,又竭力忍住了。也好,難得聽到這些逆耳之言,索性沉住氣吧。若這個有痣儒生說的太離譜了,待會兒再抓他不遲!
“唉,承恩兄你弟弟孫暘兄是受牽連的一個,這無辜受冤的還多著呢。那桐城才子方章鉞的父親還在朝中做官,就因為與主考大人同姓,朝廷就認定他們必定是同宗,這就犯了大罪!而且還使其他幾名考取的舉人也遭了牽連,他們的父母兄弟全部被流放到了寧古塔!這事想起來真讓人後怕呀!若是我輩有人參加了丁酉科舉,那今天還能坐在這裏吃酒閑談嗎?所以承恩兄,你就想開一些吧。”
孫承恩一臉的苦笑:“突遭厄運,家道中衰,若要重振家業,重樹我兄弟二人在江南的名望,便隻有科舉入仕了。但願皇上聖明,替天行道,還我孫氏家門的清白!”
福臨聽明白了,這個孫承恩心中雖有不滿,但對我大清並無二心,也算是個可用之材,且看他的真才實學如何吧。
“還有吳兆騫,他的結局更令人惋惜。響當當的江南才子,千不該萬不該落得個如此結局呀!”儒生中又有一人發出了哀歎。
“哼哼,看來這些個儒生多來自江南,他們對朝廷對江南科場舞弊一案的處置頗有不滿。朕就是要借機煞一煞你們江南文人的威風!不要一個個學那歸莊顧怪,枉有滿腹經綸!其實,這尤侗、吳兆騫,還有那方章鉞,還有眼前的這位孫暘的哥哥孫承恩,隻要你們能夠正視現實,將來難免不會沒有出頭之日!讓你們吃吃苦頭也好,你們這些個江南才子有時候也太狂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