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0章(1 / 1)

萍鄉亦產水仙花,與閩產不殊,惟花朵略稀耳。口占二首。癸卯正月〔1〕

其一

昔日河邊多解神,淩波羅襪偶相親〔2〕。誰知萬壑千岩裏,一笑重逢絕代人〔3〕。

【注釋】

〔1〕詩作於癸卯(1903)正月,影稿本謄錄在《睡起》《山行口占》《楊岐山》《寶積寺》諸作中,皆係詩人晚年村居之什。

〔2〕解神:即酬神。民間習俗三月三上巳時於河邊祭神還願。庾信《春賦》:“三日曲水向河津,日晚河邊多解神。”詩人用成句改“日晚”為“昔日”,表示係回憶往昔。淩波羅襪:見曹植《洛神賦》:“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形容洛神踏波漫步,輕盈飄忽,依稀留有足印。詩人用它形容水仙花宛如洛神般豐姿綽約。一、二句以人喻花和以花擬人交融互滲。

〔3〕“誰知”二句一氣直下。水仙生南方水際,如今在幽僻的山澗石隙中,竟意外重睹水仙芳姿。絕代人與上句“淩波微步”都是形容水仙絕世豔麗。杜甫《佳人》:“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唐人避李世民諱,改“絕世”為“絕代”。絕代人:暗用杜詩“幽居在空穀”意境,美人芳草,交融互襯。

其二

風裳水佩態姍姍,惜別無心憶遠山〔1〕。自是澄波衣不染,煩卿仍捧舊花還〔2〕。

【注釋】

〔1〕風裳水佩:見唐李賀《蘇小小墓》,寫西晉名妓蘇小小幽靈夜出“風為裳,水為佩”。柔若無骨,弱不勝衣,恰合水仙特質。姍姍:輕盈緩步貌。漢武帝李夫人既死,帝命方士召其魂,恍若有見。帝感傷作賦,有“是邪?非邪?立而望之,何姍姍其來遲邪”句,見《漢書·孝武李夫人傳》。首句形容水仙在水中輕盈飄動狀。次句“遠山”,形容女子彎曲秀麗之眉,典出《西京雜記》:“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後以喻美女,杜牧《少年行》:“豪持出塞節,笑別遠山眉。”曹植形容洛神“修眉聯娟”(細長而彎曲),也可以“遠山”稱之。這句承前,語簡而意繁。一、二句意謂見水仙花柔媚婀娜姿態,恍如伊人(或“神女”)“惜別”時情景,現已“無心”憶及了。無心,即不動心,則無所“憶”。

〔2〕第三句轉承“無心”,用《維摩詰經》中天女散花“結習盡者,花不著身”典(見《讀書雜詠》“其五”注3)。澄波:晶瑩澄澈水波,喻心境明淨,毫無雜念,故“天花”不染衣。“煩卿”句暗用唐詩僧皎然《答李季蘭》詩意:“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卿”字雙關,明指“天女”,又暗承第二句“遠山”,即“惜別”之人表示禪心已定,不再相憶了。

【讀記】

道希330餘題詩作中,詠花的隻6題,一半詠梅,其餘詠牡丹、櫻花、水仙。對水仙花卻再三致意,詩詞中各兩首,立意和表達方式相近,都似別有寄托。

詞如《卜算子·水仙花》:“香靜玉盤安,影薄銀屏繞。白石清泉偶遇之,不礙花光小。唱徹‘大江東’,此意無人曉。若見湘皋解佩時,我自拌花惱。”讚水仙清異雅潔品格與淩雲豪氣相互契合。結尾二句用曹植《洛神賦》“解玉佩以要之”到“感交甫之棄言”一段故事、意境,與他《無題》中“離合神光解佩親”(見前該詩注2)又不同,有隻容清賞、屏絕妄念之意,故有“我自拌花惱”之語。另一首詞《憑闌人·詠水仙花》:“秣駟芝田經幾時?袖裏明璫光未已。華燈寫淡姿,綽嬌嬈,知似誰!”從《洛神賦》開篇風塵仆仆中驚鴻一瞥,立即轉向“華燈”下“淡姿”,人花混融。詩與詞立意上都將花與人“離合神光”聯成一體,表達方式都從《洛神賦》中生發出來。詩更微妙,第一首“偶相親”與意外“重逢”已顯曲折。第二首更寓意深長,全從“無心”著筆,“態姍姍”如舊,卻已塵心不染了。他在《南旋日記》結尾稱:“天花著身而禪心定矣。”(見《七夕用李義山詩韻·讀記》)那是中年時事。到晚年已心如止水,“澄波”明淨,“衣不染”了。“無心”應從禪語上去理解,即“不動心”。詠水仙花詞作在前,詩作在後。作詠花、憶人、自我設喻(或兼而有之)看,都無不可,也都在傳統詩詞以芳草美人為比興的範疇內。讀者應從詩詞本身內涵及道希借以生發的《洛神賦》中去理解,而不必執著於詩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