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7章(1 / 1)

題寶積寺〔1〕

山穀老人親種樹,碧池處士舊憑欄〔2〕。斜陽不改青山色,寄語時賢鄭重看〔3〕。

【注釋】

〔1〕寶積寺,在今江西省萍鄉市環城路南。該詩始建於唐,名梵林寺,唐宜春進士袁皓有題梵林寺詩(見注2)。相傳五代後周廣順、顯德間(951—958)寺頂有祥光閃現,皇帝賜匾稱寶積寺。嗣後成為各方僧侶朝拜楊岐祖庭掛錫(投寺院寄住)點。北宋徽宗崇寧元年(1102),黃庭堅奉命從四川貶所內遷,順路探視時任萍鄉知縣的兄長黃大臨,撰《寶積禪寺記》,並親書“德味廚”、“八返堂”匾額,又親植羅漢鬆於寺庭。詩中“山穀老人親種樹”句指此。嗣後該寺雖屢衰屢建,香火不斷,但古跡蕩然。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又重建此寺,今寺匾係趙樸初先生題寫。該詩影稿本題為《題寶積寺》,抄錄在《山居六十四韻》後,山居《雜詠》四首前,《詩錄》據葉編本,將它置於道希另五首山居雜詩中,冠以《山居雜詠》總標題。其實該詩係詠人文古跡的題寺詩,有重大時代內涵,並非“山居”,應從影稿本原題。

〔2〕山穀老人:黃庭堅(1045—1105)北宋大詩人、書法家,字魯直,號山穀,又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一生政治上升沉與北宋中後期黨爭連在一起。哲宗朝新派章惇用事,他被當作“舊黨”人物曾貶黔州(四川彭水)、戎州(四川宜賓)、終於宜州(廣西宜山)。詩歌上,他與蘇軾同為北宋詩壇兩兩座高峰,“蘇黃”並稱。黃詩不依旁古人,獨辟門戶,立意曲深,章法細密,下語奇警,講求烹煉句法,避熟就生,翻新出奇,詩格拗峭挺拔,老樸沉雄,被尊為北宋“江西詩派”開山祖,餘波一直延伸到清末“同光體”中陳三立等詩人。“親種樹”事見注〔1〕。碧池處士:晚唐袁皓,宜春人,登鹹通(860—874)間進士,僖宗狩蜀時擢倉部員外郎。昭宗龍紀(889)中,為集賢殿圖書使,自稱碧池處士,不久,因“直言幹忌”回故裏,著《碧池書》三十卷。《全唐詩》存詩四首,其一是辭官後《重歸宜春,經過萍川,題梵林寺》:“梵林遺址(指寶積寺原有地基)在鬆蘿,四十年來兩度過。瀘水(即袁水,發源武功山,經宜春、樟樹注贛江)奔騰彭蠡(鄱陽湖古稱)浪,萍川(即萍河水經醴陵、淥口注湘江、彙洞庭)西注洞庭波。村煙不改居人換,官路(即驛道)無窮行客多。拖紫腰金(指在朝為官)成底事?憑欄惆悵欲如何!”“碧池”句指此。

〔3〕篇末道希自注:“寺有羅漢鬆,為宋黃涪翁手植。在唐名‘梵林寺’,袁皓有詩。是時頗有廢寺觀議,故詩意雲爾。袁皓詩雲:‘拖紫腰金成底事?憑欄惆悵欲如何!’”從注語看,這詩是針對“時賢”的“廢寺觀”議而發,末二句點明題意。“青山”、“斜陽”有深刻的象征涵義:寶積寺已經曆了千餘年風雨,時世陵替,而“青山”仍舊,故寄語時賢鄭重看待這煥發了千年人文光輝的古老佛教建築。

【讀記】

這題寺詩並非發思古之幽情,它雖是因“廢寺觀”之議而來,已清醒感到時世陵替了。在那無可逆轉的“大變局”裏,如何保住這已逾千年的珍貴人文古跡,詩人以“斜陽不改青山色”作喻,讓時賢自去忖度。文氏後期詩中,常以大清落日景象形容衰颯的時代氛圍,如《庚子亂後滬上有贈》其二末句:“殘照西風柳帶長。”《贈吳彥複》尾聯:“惆悵玉門無主日,斜陽黯黯獨登樓。”這題寺詩稍稍不同,“斜陽”將逝,而“青山”依舊,不衰颯卻振起,與明朝楊慎《臨江仙》“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形容人生短促、自然永恒之無窮感慨,意境上異曲同工。

道希稱“袁州在唐為文人之淵藪”(《旅江日記》十二年(1886)七月十二),其中就有碧池處士袁皓。兩人都逢末世遇亂離,袁皓《及第後作》頸聯:“九萬摶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風塵。”與道希及第後“金榜朝輝雙鳳闕,瓊筵夜醉五侯家”(《燕台雜詩》同樣誌得意滿。袁在朝任職不久,就“歸老官知忝,還鄉路不迷。直言幹忌諱,權路恥依違”(《重返宜春,偶成十六韻,寄朝中知己》)。毅然辭官返裏,他《題梵林寺》頸聯:“村煙不改居人換,官路無窮行客多。”抒物是人非感慨,暗喻仕途中都是來去匆匆的過客。末聯則是深刻反思:“拖紫腰金成底事?憑欄惆悵欲如何?”道希對此深有同感,不僅詩中點出“碧池處士舊憑欄”,且在尾注中舉出了這兩句詩,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

《題寶積寺》寥寥二十八字,散發出時世陵夷之感,個人顛沛之情,內蘊極深,自是道希七絕中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