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1章(1 / 2)

閱門存倡和詩戲題二律〔1〕

其一

高談咫尺近元門,何事來尋學究村〔2〕?俗士晴窗窺日少,老夫午枕聽濤喧〔3〕。江山浩浩方招隱,風雨蕭蕭也斷魂〔4〕。誰到金華重問詢,牧羊仙客至今存?

【注釋】

〔1〕倡和即唱和。《詩·鄭風·蘀兮》:“叔兮伯兮,倡予和爾。”《禮記·樂記》:“倡和清濁。”《疏》:“先發聲者為倡,後應聲者為和。”後指以詩詞相酬答。《門存倡和詩》為晚清詩人陳銳(1860—1922字伯弢)與陳三立唱和詩集名稱。同治十二年(1873)21歲的陳三立隨因軍功以知府發湖南候補的父親陳寶箴,居長沙閑園寓所,結識了江蘇布政使易培紳子,時居長沙“培芝書屋”函樓中的15歲“仙童”易順鼎,來往唱和。詩人袁緒欽(號叔輿)有(《酬伯嚴(陳)兼簡實甫(易)》詩,稱頌這兩位貴公子的錦繡年華,交遊歡愉。首聯是:“群屐當年畫戟門,閑園花樹綠成村。”尾聯是:“黃衫少年函樓客,各有東風斷夢存。”後陳三立定居南京,二十七年(1901)秋,陳銳以試用縣令來江寧,三立過訪,“各出所藏書牘,展玩谘嗟,傷今觸往”。陳銳用37年前叔輿贈三立的“門”、“存”全韻作詩贈伯嚴:“楚天驚雨照吾門,黃葉聲中又一村。鍾鼎薛蘿人寂寂,江山鼓角鳥喧喧。英雄盡卷前朝浪,燈火疑招隔世魂。知有高軒相過意,廿年紙墨為君存。”陳即步其韻雲:“盈盈帶水繞閑門,看作烏啼溪上村。中有歌聲出金石,更宜風葉與呼喧。零縑細憶平生語,暗燭能溫兒女魂。那料攜君供醉眼,放鳶城闕幾人存?”由此同人中用此韻互相酬答凡十餘家,伯嚴也疊此韻連作九首,其中最動人的一首為《十月十四夜飲秦淮酒樓,聞陳梅生侍禦、袁叔輿戶部述出都遇亂事感賦》:“狼嗥豕突哭千門,濺血車茵處處村。敢幸生還攜客共,不辭爛漫聽歌喧。九州人物燈前淚,一舸風波劫外魂。霜月闌幹照頭白,天涯為念舊恩存。”個人顛沛、家國苦難、時世滄桑,感動了朝野文士,一時和者又千數百首,形成種突出文化現象。陳三立用詩中起結韻稱《門存倡和集》,今存陳銳撰光緒刻本十卷、續刻三卷。文氏詩題雲雲,即指此事。道希用“門”、“存”韻作的詩共五題六首,葉恭綽編道希詩集時漏收,詩人也未錄入《知過軒詩鈔》,衹載於夏敬觀《學山詩話》中,作詩時間大致在辛醜後二十八、二十九兩年間(1902—1903),詩人時在萍鄉。

〔2〕元門:即玄門,喻高深境界,因避康熙諱,改“玄”為“元”。學究:本為儒生泛稱,這詞又指帶迂腐氣儒生,詩中帶調侃意味。首聯用《世說新語·言語》中劉惔糾正桓溫言不由衷典:“劉尹與桓宣武共聽講《禮記》,桓雲:‘時有入心處,便覺咫尺玄門。’劉曰:‘此未關至極,自是金華殿之語。’”南朝梁孝標注引《漢書·敘傳》,漢成帝“向學,鄭寬中、張禹朝夕入說《尚書》《論語》於金華殿”。劉惔意謂,“所聽者不過儒生為帝王說書之常談,非其至也”(餘嘉鍚先生《箋疏》)。詭譎機變如桓溫,隻是故作玄虛,表示聽講有所得而已。劉惔為東晉名流中“第一流人”,早看出了桓溫的政治野心,故淡淡點出桓言不由衷。道希此詩本為“戲題”,用這一典故對那紛紛擾擾、水平不一的唱和活動,帶調侃戲謔意味,又為尾聯“誰到金華重問詢”作好伏筆。

〔3〕“俗士”句取“牖中窺日”之義,本視野太窄,又加一“少”字,所見更不多。這句承上,喻唱和中泛泛之作。“老夫”句喻自我已不問世事,“濤喧”,象征世事混濁喧囂。這聯也帶戲謔性,既調侃唱和中的無病呻吟者,又用自嘲手法,述自己一枕午夢,無可奈何的瀟灑。

〔4〕浩浩:形容廣袤無際的江山。招隱:招朝士歸隱。暗用《楚辭·招隱士》深層內涵。漢王逸《楚辭章句》稱該篇為淮南王劉安門下賓客淮南小山這一文學群體所作,但“隱士”係誰卻有爭議。近代學者據《招隱士》全用比喻手法,描寫山中驚心駭目的景物,認為係劉安門下賓客,招喚劉安離朝廷歸來而作。時武帝尚無太子,在繼承皇位上矛盾劇烈,劉安正處在這一焦點,卻又無視於朝廷險惡複雜,常去朝中結交賓客,故其門下士作此篇勸劉安歸來(見馬茂元《楚辭選·招隱士》題解)。道希似用此意,暗示光緒可能被廢,朝政險惡,浩浩江山正招朝士歸隱。“風雨”句象征慘淡形勢,令人“斷魂”。

〔5〕金華:明指浙江金華山,引出“牧羊仙客”故事,暗承注〔2〕中金華殿,即朝中。重問譏:反複打聽、問清楚。牧羊仙客:典出晉葛洪《神仙傳·黃初平》,黃十五歲牧羊山中,有道士帶他在金華山石室居住四十年,後被哥哥找到,問他羊何在?初平指山東麵遍地白石,喝聲“羊起”,有數萬頭。李白《古風》十七:“金華牧羊兒,乃是紫煙客。”詩中明指神仙,又暗喻朝中一代清流,已被慈禧清洗幹淨,還有人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