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0章(1 / 1)

臥病〔1〕壬寅九月

臥病淹旬朔,端居集百憂〔2〕。江山如積晦,木葉已深秋〔3〕。歲近龍蛇蟄,人爭雁鶩謀〔4〕。方同摯生愈,終作向平遊〔5〕。

【注釋】

〔1〕該詩作於《病中讀黃漳浦〈七夕洗心篇〉慨然有作》後兩個月。前雲“悶坐疏花事,微吟撿藥簽”,這首《臥病》表明舊病纏綿兩月,且有越發嚴重之勢。萍鄉故老述道希體格壯碩,善飲啖,陳三立也說他“濃肩蟠腹”(《文道希遺詩序》)。該詩與《病中讀黃漳浦〈七夕洗心篇〉慨然有作》,都可能是在萍鄉村居所作。

〔2〕淹:長期滯留。旬朔:十天為旬,月初為朔,泛指十天或一個月。《宋書·竟陵王誕傳》:“遲回(徘徊)顧望,淹踰旬朔。”端居:平居。王維《登斐迪秀才小台作》詩:“端居不出戶,滿目望雲山。”集百憂:形容彙聚了有關健康、人事、世情之各種憂慮。首聯寫久病心緒。

〔3〕積晦:陰暗堆疊層積。深秋本來陰晦氣候多,加上蕭蕭黃葉,“百憂”心緒,更顯得極度低沉、鬱結,一切毫無生趣。頷聯不僅僅是渲染氛圍,更象征個人、國家都在沒落中,一切生機與生趣,全斫盡了。

〔4〕龍蛇蟄:《易·係辭》下:“龍蛇之蟄,以存身也。”後世因以“龍蛇蟄”,喻隱退。這句雙關,“龍蛇”,主要指蛇,歲近冬季,蛇盡蟄伏;也暗喻自己存身村野。鶩:鴨。雁鶩:鵝和鴨。雁鶩謀:即稻粱謀。南朝梁劉孝標《廣絕交論》:“分雁鶩之稻粱,霑玉斝(古代酒器)之餘粒。”頸聯雙關,既明寫年關將盡,人們都在為稻粱謀;又暗喻自己病軀如“龍蛇蟄”。

〔5〕摯生:西晉虞摯(?—311)字仲洽,京兆長安(今陝西西安)人,晉泰始間舉賢良,拜中郎,官至太常卿,遭亂餓死。《晉書》本傳稱他“才學通博,著述不倦”,首倡文章體製分類,著有《文章流別論》三十卷(今佚)。虞摯生當亂世,“道長世短,禍福舛錯”,常使士人“不知所守,蕩而積憤,或迷或放”,遂仿楚辭《遠遊》,作《思遊賦》,“先陳處世不遇之難,遂棄彝倫(天地人之常道),輕舉遠遊”。讓賦中人神遊太虛幻景,辨惑於上皇。虞摯又後在賦中“引之以正,反之以義”,讓神遊者辭“天衢”而回故居,以“修中和兮崇彝倫,大道繇(由此)兮味琴書,樂自然兮識窮達,澹(恬靜)無思兮心恒娛”結束。摯生愈:虞摯之詠疾愈,則曰:“講和緩之餘論,尋越人之遺方,考異同以求中,稽囊術以簡良”(唐·王燾《外台秘要》)。道希以“摯生愈”期待自己病愈,但結句的“終作”,旋又否定了“方同”(剛剛認同),而選擇另一方式:“作向平遊”。向平,東漢逸民向子平,朝歌人,光武帝時子女婚嫁已畢,遂不問家事,出遊名山大川,不知所終。尾聯係全詩結穴處,卻借典故表達,詳見“讀記”。

【讀記】

《臥病》從內涵上說,是道希“回歸江湖”的《病中讀黃漳浦〈七夕洗心篇〉慨然有作》之後繼,結穴處,以“方同”“終作”表達道路的抉擇。實質上,這隻是詩歌的一種強化手法,突出將如向平那樣,不問世事,回歸江湖而已。在中國傳統中,“江湖”是與“廟堂”相對的,一般指遠離朝政,歸隱田園,卻不等於漂泊,正如《洗心》中所雲:“便合老漁樵”、“雲水謝行幐”、“有夢隻漁蓑”。虞摯不同,他一生忠於司馬氏,經曆了西晉武帝、惠帝、懷帝三朝,八王之亂中流離南山,“糧絕饑甚,拾橡實而食”,後還洛陽又事懷帝,為懷帝“親郊祀,正舊典”,終於在“京洛荒亂”中成為餓莩。他在司馬炎時所作的《思遊賦》,隻是借漢大賦諷喻傳統,以規勸朝士“崇彝倫、繇大道”,為君輔弼而已。熟悉曆代興亡得失的道希,用“方同”、“終作”綰住兩個曆史人物,實質上是對摯虞盡忠晉室而以餓莩終的微諷。

文氏在寫《臥病》的前五年,有《病起題長沙天妃宮壁》,同樣是深秋時寫病中心態情境,不僅有“未死且須拋藥裹”的自勵,更表達出應趨勢待時,有“千岩秋氣高翔隼,九月雷聲起蟄龍”這樣雄渾高昂的警句(詳見該詩“其二”注3及“讀記”),而《臥病》卻隻是一片衰氣,“蟄龍”不是“起”,而是因“歲晚”而潛得更深了。年歲、病軀、與清室的行將崩潰,造成了《臥病》無法振作的“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