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到夜間就哭,我一哭,母親就知道是我餓了,要吃奶。母親的奶水不足,根本不夠我吃,我貪婪的小嘴含住母親的奶頭剛吮吸幾口,奶水就斷了流。母親見我越哭越凶,聲音都沙啞了,她急得在屋裏團團轉。一邊拚命擠自己的乳頭,妄想能擠出奶水來,一邊催促父親磨燕麥粉。被母親撿回來的姐姐就是吃的燕麥粉,母親將燕麥粉放了白糖,衝上溫開水,灌進她用一個藥瓶自製的奶瓶中,奶瓶嘴是用一根橡膠管做的。姐姐嘴含橡膠管,吮吸得津津有味。我與姐姐的愛好背道而馳,姐姐喜歡吃燕麥粉,我則隻喜歡吃奶。嚐到母親奶水甘甜滋味的我,拒絕吃其他任何東西。我一天比一天瘦,出生時3公斤,一個月過去,體重隻有2.3公斤。母親急得焦頭爛額,每天四處打聽偏方,想辦法發奶。隻要聽說什麼東西對發奶有用,都找來吃。有一次,村裏來了個陰陽先生,圍繞我家房屋徘徊了幾天後,問我母親:“你家嬰兒是不是常鬧夜,你是不是斷奶?”陰陽先生問母親話的時候,微閉雙眼,神情肅穆,伸出右手不停掐算指節,顯得料事入神。“你怎麼知道?”母親問。陰陽先生緘口不答,一邊走,一邊念:“不妙啊,煞……煞……”。母親慌了,趕緊迎上去,攔住陰陽先生,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請高人搭救,請高人搭救!”。陰陽先生手一指:“你家屋基向山衝撞了青龍、白虎,招徠陰氣,六畜受阻,人丁受抑。隻要做堂法事,便可逢凶化吉,小孩不鬧,奶水充足啊!”。
陰陽先生到我家跳了三天大神,那三天,父親拿出畫像得來的錢去鎮上割回肉,打回酒招待陰陽先生,陰陽先生喝了酒,滿臉通紅,不像是陰陽,到像關公。喝完酒,陰陽先生開始做法事。師刀、令牌在桌上拍得啪啪響,嘴裏唧唧咕咕,語無倫次,胡言亂語。有時,他嘴裏念著念著,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甚至,法事做著做著,雙腿一軟,癱倒在地,睡上一下午,鼾聲打得跟豬一樣響。當他醉酒醒來,就該吃夜飯了。他坐在桌上一邊繼續喝酒,一邊說:“下午陰魂附體,那廝太厲害了,我用了十層功力才將它趕走。”他的話嚇得父母毛骨悚然,虛汗直冒。以致在他下次喝酒後做法事摔倒睡著時,更沒人敢去驚動他。陰陽先生離開我家時,母親嘴裏感謝的話說個不停,還把自己“坐月子”時都舍不得吃的一隻大紅公雞送給了陰陽先生。
陰陽先生走的第二天,我開始越哭越凶。我的哭聲驚嚇了姐姐,她也跟著哭。一到夜間,我們家裏就成了兩個嬰孩的哭聲競賽場。母親一會兒拍拍搖籃中的姐姐,一會兒抱起我在院壩中來回走動。父親一個人悶坐在椅子上抽葉子煙,抽著抽著,他突然雷霆大發:“日他先人,龜兒王八蛋陰陽,騙人錢財,下次讓我碰見,看我不挖他祖墳。”父親罵著罵著,脾氣就像點燃引線的炸藥,越爆越有力。他開始砸家裏的碗,摔家裏的罐。母親見勢不好,趕緊過來跪在父親麵前:“他爸,別發火,是我的錯,我求求你了,咱家就剩下那幾個破碗爛罐了。”母親邊哭邊勸說。“你明兒趕緊去把那個撿來的孩子扔掉,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父親怒吼著。母親哭得更傷心了,哭著哭著,她的貧血病又犯了,倒在地上像一灘泥。當母親清醒過來,父親的火氣也消了。這時,屋外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鄉鄰。他們在院壩裏瘋言瘋語,指桑罵槐。天一亮,母親出地幹活時,都要埋著頭繞道走,怕看見鄉鄰的目光。母親走過的地方,都傳播著別人的流言蜚語。父親出門去畫像時,腰杆挺得再也沒有以前那麼直,他的身後,總有人在指指點點。從那以後,父母學會了夾著尾巴過日子。
最終,還是父親想了個招,止住了我的饑餓和哭聲。一次,他從山坡上挖回兩棵黃連樹根根,熬了水,將水汁塗抹到母親的乳頭上,讓我吮吸。起初,母親不讓父親這樣做,她不忍心我這麼小就隔奶。“就算不隔奶,你那兩坨東西就能自動流出奶水來嗎?”父親的這句話使母親深受打擊。當我的小嘴碰著母親塗了黃連汁的乳頭時,本能地反彈了一下。苦澀的黃連汁液改變了我最初對母親奶水甘甜醇香的印象。自此以後,我沒有再靠近過母親的乳頭,而是像我撿來的姐姐一樣,愛上了吃燕麥粉。母親的奶水從我的生命中斷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