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心中別有情懷,我竟一點都不覺得此情此景異樣,更不曾有半點可怖之感。墓塚之地,固是多有怨氣不甘,卻也隻是有些人心虛罷了。而這裏,安睡著我的尉遲哥哥,盡管天將傍晚,我也不會害怕。
最後,蜀國公終是順承了尉遲哥哥的心意,讓他在這清幽秀美的竹林間安身立命。穿過這竹林向前走上半裏有餘,便是一條清澈曲折的小溪,一路上流水潺潺、天高雲淡,兼有綠樹芳草、禽鳥蟲魚,遠眺還有青山隱隱,確是一處怡情冶性的所在。晨起采幽擷芳,夜間一燈閃爍,繁華無擾、閑愁兩忘,隻有心間永難釋懷的迷夢星星點點,如同永恒。從前尉遲哥哥最喜歡坐在這溪邊吹簫,有一次還開玩笑說:“此處如此清幽雅致,每每至此,總讓我生出拋卻塵俗、逍遙天地間的念頭。若是百年之後安葬於此,亦不失為一件幸事。”
想不到,當日的笑語竟成了今日的事實。細究起來,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還好,這世間總有一處清雅的地方安置溫潤如玉的尉遲哥哥。即便我心中痛如刀絞,還是頗有欣慰之意,總算不曾委屈了他。
“縱有高山流水巍峨恣肆,奈何世間再無一人懂我!奈何!奈何!”普六茹堅盤腿坐於地上,手中執了一隻犀角杯,且飲且說,滿臉悵然,語音中盡是傷感無奈之意。
“尉遲兄,小弟記得你最愛竹葉青,今日特地帶了一壺過來,咱們兄弟倆好好地喝上一杯。來,小弟先幹為敬。”
“猶記得初次會麵時,你我二人便曾以這竹葉青品詩論道,不亦快哉!你說,你極喜庾公‘三春竹葉酒,一曲昆雞弦’之句,說此詩詩意精妙。小弟還非要與你爭辯,說‘蘭羞薦俎,竹酒澄芳’更得意趣。其實細細想來,還是前者更耐琢磨。”
“自今爾後,小弟怕是再也喝不得這竹葉青了。”
普六茹堅重重地摔碎酒壺,自旁邊抄起琴,悲聲說道:“嵇康之後,世人皆以為再無《廣陵散》。殊不知,隻要有心,便是什麼也能得到的。小弟本想在你生辰之日送上以為賀禮,不想竟再無機會了。今日,小弟且彈上一次,就把它焚了,讓它去陪著你吧!”
一曲既出,天地動容,當真是“紛披燦爛,戈矛縱橫”。若是他還在,必定喜不自勝、心向往之。隻可惜,如今陰陽兩隔,他即便是聽到了,也不會盡興。看來,一切美好之物,都是給活人享用的。人不在了,再好,也無濟於事。
正茫然思慮間,猛然聽到一聲鈍厚的斷裂之聲,刹時,方才的所有憤慨之音、浩然之氣,盡皆嘎然而止。原來,是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