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二)(1 / 2)

他素日裏向來穿得鮮豔,今日卻極是素淨。懷中還抱了一個大方盒,不知要搞些什麼名堂。

我心下正煩,根本懶得敷衍,隻推說身體不適,請他改日再來。

普六茹堅卻甚是堅決,非要我跟他出門不可。

我惱了,說話也極不客氣:“我若不去,難道少國公還要綁架不成?”

他看著我,無喜無怒,隻靜靜地說:“我要去跟他告別,你不想去嗎?”

我跌坐了回去。方才積攢出來的那點力氣,似乎又不見了。

他要去送尉遲哥哥!這一整日,我枯坐在不聞居裏,不思不想,逃了一整天,不就是想逃開這個剜心的時刻嗎?他怎麼又來戳我的傷口?

我背轉身去,生硬地說道:“少國公請自便,恕伽羅不便相陪!”

“我與他初次相交,緣自琴簫相和之緣。那一日,他吹的是《擊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以我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是嗎?對了,他是極喜歡這《擊鼓》的。他曾對我說:“此詩之妙,全在‘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句。隻可惜,世人常誤解其意。兄弟之義、夫妻之情,皆可以此言之,怎就盡成了鴛盟誓語?”

“以簫奏《擊鼓》,雖不乏纏綿之意,卻總少了些深厚蒼涼之意。若非國手,定奏不出其精妙所在。尉遲兄人品曠達,吹簫亦是一絕。我向來自負,卻也從未聽過那麼好聽的簫聲……”普六茹堅緩緩地說著,目光中盡是懷念回味之意。

我鼻中犯酸,忍不住就要落淚,隻能仰起頭看著冰冷的屋頂。尉遲哥哥,你聽到了嗎?這個人,盡管我素來不喜,卻是在真心地想念你。起碼在這一刻,他是極盡哀思。你那麼看重他這個朋友,也算沒有白白相交。

“古有俞伯牙摔琴酬知音,如今,我也願效仿古人,摔了這琴以謝知己。既然世間再無知音,這琴,也會寂寞。”普六茹堅輕撫著手中的盒子,神色間全是不舍之意。

我亦動容。琴會寂寞,人更會寂寞呀!

“七小姐不想去麼?”

我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走吧!”

縱是一生富貴,到頭來,還不是隻歸於一抔黃土?這冰冷的地下,埋葬了多少了或風花雪月、或黯淡傾頹、或平淡無味、或轟轟烈烈、或壯懷激烈、或詩情畫意的過往?但是,也不過隻是過往罷了。黃沙黑土,從不因世俗的權勢而改其誌,到了它們這裏,眾生平等。

我站在這冷冰冰的墓前,輕輕撫摸著涼意刺骨的墓碑,如同摸著已通體涼透的自己。多年後,我也會有一個這樣的歸宿。隻是不知道,那時候,會不會也有一個知音人為我摔琴相酬?尉遲哥哥,你終歸是勝過世間多數人百倍千倍的。人生一世,功名利祿皆不過是過眼雲煙,唯有留在人心上的印記,才是真正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