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驚風,心字倏成灰(二)(1 / 1)

我吃力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間,是一張張驚喜交加的臉:我那向來漠然的爹爹,竟憔悴得如大病一場,眼圈深黑、滿臉盡是青色的胡碴;紫靛剛剛有了些微血色的臉又是煞白一片,紅腫的雙目中噙滿了淚水;久未見麵的哥哥亦是雙目赤紅,而玄同道長,則是滿臉疲倦之色。還有普六茹堅,目光冷厲,眼神中盡是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見我醒來,爹爹竟失態地大叫起來:“她醒了!賀大夫,快來看看!”

被人牆擋在後麵的賀大夫走到我的床前,細細診視了一番,回頭對爹爹說:“隻要七小姐能安心休養,不勞神憂慮,過一陣子就可病愈,怕隻怕心病難醫。”

爹爹臉上黯了一下,繼而就點點頭,低聲吩咐道:“去給七小姐煎藥吧!”

我呆呆地躺在那裏,不言不語,狀若癡傻。

紫靛抓著我冰涼的手,小心翼翼地說:“小姐,你怎麼樣了?要不要喝杯水?臉上還疼嗎?”

我說不出話來。人生之悲涼,或許不在失去,而在於求而不可得。我的心還在跳、血還在流,卻不知這冰冷的軀體苟延殘喘著,還有什麼意義。

“紫靛姑娘,我看你是白費心機了。七小姐如今哪還顧得上別人?一心就想著殉情呢!可憐尉遲兄一生磊落無欺,落得這樣一個下場,竟無一人為他報仇!哼!尉遲兄真是看錯了人!”

聽普六茹堅說得如此狠絕,哥哥有些不忍,勸止道:“小七剛醒,你別刺激她……”

“刺激?這算什麼刺激?”普六茹堅聲音更冷了,話鋒之犀利,前所未有:“她還沒看到尉遲兄的屍首呢,看到了才是真的刺激!好好的一個人,被竹竿穿胸而過,連救都沒法救!血一滴一滴地流幹淨了,活生生地失血而亡!侍衛們把他從竹竿上抱下來時,整個前胸已經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別說了!別說了!”我尖叫起來,本以為枯竭了的淚水再次爬滿了臉:“你滾!滾出去!快滾!”

“好好好,你說什麼爹爹都依你,”爹爹按住我,回頭對普六茹堅說道:“她現在這樣子……就什麼也不要說了。你守了這好幾日,也乏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普六茹堅卻固執起來,不但不走,還上前一步繼續說道:“走?我怎麼能這樣就走了?世伯,就因為她這樣子,才必須讓她痛定思痛,趕緊清醒過來!七小姐,我不妨再告訴你,這絕不是一個意外!有人存心要他的命!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什麼意思吧?在自己家裏散步,居然能出這樣的事,你信嗎?那竹橋平日裏牢固得很,誰走都沒事,就偏偏是尉遲兄從竹橋上經過時橋塌了,還好巧不巧地撞上了一根斷裂的竹竿!這若是天意,那從此以後我普六茹堅就再也不信天了!”

“那羅延!”爹爹口氣生硬起來,看向他的神色也全是不讚同。真是好笑了,自打普六茹堅走進我的生活,爹爹向來是把他當成寶貝,開口閉口全是讚譽之詞,如今是怎麼了?聲音居然如此狠戾不安?

“不要再說了!”爹爹皺皺眉頭,嚴肅地說:“今日就到此為止。張重,送少國公回去!”

一直站在門口的張重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微微彎下腰,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少國公請!”

普六茹堅冷笑起來:“世伯,您這又是何苦!忍耐了那麼多年,不聞不問、冷酷無情,如今又來扮慈父,恐怕人家還不願意領您這份情呢!您都看到了吧?事情並不能如您所願,她還是這般任性、還是不安全!”

“夠了!”爹爹額間青筯暴跳,忽地就站了起來,眼神冰冷如刀,卻又帶著一股難堪與哀痛:“這是老夫的家事,與少國公無關,您請回!”

“世伯這麼說,可就見外了。陛下既已親口賜婚,小侄便算不上外人了。論理也該喚您一聲‘嶽父’,不是嗎?未婚妻有疾,小侄豈敢視若無睹?難不成不聞不問,就是對了麼?嶽父大人,想必您已十分有經驗了,有些事情,不是您認為有效便是有效的。總得想出一個皆大歡喜的法子,才算是兩全其美,既不傷感情,也解決問題,您以為如何?”

“你……”爹爹氣得嘴唇直發抖,指著普六茹堅說不出話來。

哥哥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們吵了半天,才算是回過神來,上前幾步橫在兩人中間勸和:“義父請息怒。那羅延有口無心,不是有心冒犯,您萬萬不可因此動怒,傷了身子可就不好了。那羅延,你這是怎麼了?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我雖一直冷眼看著不曾說話,心裏卻漸漸明白了。普六茹堅句句話裏有話,不就是說給我聽的嗎?敢情這翁婿二人早就有了十足的默契,甚至連許多旁人都不知曉的心事也分享了。既然如此,又怎會真的吵架?不過是一搭一唱,讓我這個不識好歹的人不再任性罷了。

“讓他們吵!”我沙啞著嗓子,鎮定而吃力地說:“二位想必還有些話沒說完,繼續吧!伽羅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