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不會排斥凝曦背後使壞,卻一定厭惡她留下把柄。她是覺王子的侍妾,看起來比我們尊貴。可是,也就僅此而已了。皇後娘娘根本看不上她。
為人棋子,最悲哀的不是用過即棄,而是還在用時、就已被鄙棄。如果凝曦沒有愛上湛瀘,她會是一枚好棋,會得到主子更多的垂顧。可惜,她卻敗給了緣份,一敗塗地。到最後,心愛的人橫死,還要為了報仇委身於他人!這也就罷了,她甚至還不知道:她真正的“仇人”、害死她心愛之人的凶手,恰恰是她效忠的主子。
“好了,本宮也乏了,你們回去罷!”
我與普六茹堅微鬆了一口氣。眼神交彙間,都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慶幸”二字。盡管我不喜與他太過親近,盡管背後凝曦的目光鋒利如刺,我還是無法不給他一個感激的微笑。這種時刻,他願意與我站在一起,即便有虛假,也是難能可貴的。
普六茹堅也會心一笑,寬大的手掌握住我冰冷的右手,輕輕捏了我掌心一下,低笑著說:“伽羅,你笑起來真好看。”
見我作勢要說什麼,他又轉過頭去目不斜視地向前走,握住我的手卻不放開。時有輕風徐徐而來,吹起他絳紫色的衣擺,飄飛如獵獵作響的旗,與我月牙白色的裙擺突兀地糾纏在一起,接著又從容地分散,似乎拍打得陽光也隱隱作痛。
我不喜歡這樣的親密。可他,卻自顧牽緊了我,一步一步,堅定而自得地帶著我走出了這森森的皇宮。
我不便掙紮,隻得低頭默許了。
彼時,我們雖是並肩而行,可落後半步的我,卻能看到他厚實的背影與俊朗的側臉。許是掌心太暖,我竟然異想天開地生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個男人,其實沒有那麼壞。
隨即,我又失笑著搖頭:他壞與不壞,與我有何相幹?爭得過命運,我便感恩;爭不過命運,也不過是跟這個男人下去。而我,已習慣了力爭到底,不願妥協。
像這樣走了很久,沿途是皇宮壯美輝煌的風光,羽林軍們麵無表情的威嚴,高遠天空下略顯蕭瑟的寂寞,我與這個不是心上人的男子,就這樣走出了皇宮。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突然想到:當時,我為什麼會跟著他走那麼久?
而許多年以後,再次憶起,卻隻覺甜蜜與酸楚無限:那時的我們,算計太多、防備太多,卻獨獨忘了看看那天的風景,熱烈而絢爛,平和而溫暖。
一出宮門,紫靛就迎了上來,拉過我向普六茹堅道謝:“多謝少國公。”
普六茹堅微笑,以眼神示意,話裏有話:“紫靛什麼都好,就是太客氣了。總這樣謝來謝去,豈不生分了?”
紫靛會意,不再多言,隻低頭扶我上馬車。
普六茹堅也跟了上來,坐在我身邊,眼神中全是玩味:“你可知,前朝的皇帝是怎麼死的?”
我心裏一動,故作不在意地說:“不是被部將殺死了邀功麼?”
“你也信?”
“不信又能怎樣?我有不信的資格嗎?”
“嗬嗬,伽羅,你總是這樣,太謹慎了,”普六茹堅笑睨向我,語調淡然而危險:“我總不會害你的。我隻是想提醒你,咱們這位皇後娘娘,可不是小角色。她親手殺了她的皇帝哥哥,又命那位仰慕了她十幾年的將軍去自首,多妙啊!既為陛下解決了心腹大患,又沒留下話柄。雖然哥哥死了,那個倒黴的將軍也死了,可陛下心願得償便是功德圓滿了。這樣的女子,實在是太可怕了!”
是啊,誰會想到雍容高貴的皇後娘娘竟然能做出手弑親兄的事!行事利落,出手果敢,兼之毒辣深沉,確實可怕。被她盯上,絕對是大大地不妙!
我不接話,隻反問道:“少國公這是在向在伽羅討報酬嗎?”
“自然不是。你的便是我的,我又何必急著討來?我隻是想說,你日後要格外小心,千萬不要像凝曦這樣,落下什麼把柄。到時候,我們就會很被動。”
我搖頭:“不是‘我們’,是我。世兄高誼,伽羅感激不盡。隻是,伽羅不慣欠人人情,不敢勞世兄費心。”
“世兄?”普六茹堅咬著這兩個字直笑,半晌才說:“也算是大有進展。不過……”
“沒有不過。順陽公主可是一直在找她的救命恩人呢!隻要世兄肯用心,成為天子的東床指日可待,又何必來淌這趟渾水!”
“可是……”
正爭執間,卻聽到一陣緊似一陣的馬蹄聲,催命一般。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想,越聽越心驚,到最後竟心跳如擂鼓,連呼吸也艱難了起來。
馬蹄聲停在車旁,張重焦急的聲音鼓點一般沉重地砸來。
車窗外明明是車水馬龍,我卻再也聽不到聲音了。
尉遲哥哥死了!
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