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次列車到蘭州車站已是下午4點,我和周迅心血來潮,決定來一次艱苦而浪漫的旅行。連續26小時的汽車旅行,其艱苦不言而喻。要說浪漫,確實也有一種讀書人的幻想和瀟灑。對於絲綢之路,我們在書本中走了一次又一次。由於在書本中走來走去,對昔日的絲綢之路,就帶有了濃厚的浪漫色彩。為了這條絲綢之路,我們在陌生的城市,莫明其妙地把自己交給了一輛破爛不堪的大客車。大客車的破爛,實在不忍細說,說多了似乎有誣改革開放大好形勢的嫌疑。
我們這次艱苦而浪漫的旅行,是沿古絲綢之路的甘肅河西走廊,到曆史名城敦煌。
如何描述因名聲顯赫的絲綢之路而聲振中外的河西走廊呢?提起筆來,我實在覺得有些無能為力。一是從蘭州出發的10個小時,汽車都是夜間行駛,我們在那絕對沒有汗臭,但總覺得有一種什麼氣味的車箱裏昏昏欲睡。後來,我才慢慢嗅出,那是一種牛羊屎的氣味。二是我們畢竟是在河西走廊上一條寬闊的瀝青公路上,以平均每小時60公裏的速度“走馬觀花”。
夜晚,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一股股寒氣襲來。我們把旅行袋裏的所有衣服,胡亂套在身上。幸虧是晚上,看不見自己穿得怪模怪樣。
昏昏欲睡,而又似睡未睡時,我們為這段夜間行車十分惋惜。我腦子裏的河西走廊,是個水草茂盛,牛羊滿群的塞外風光。昏昏欲睡中,錯過了觀賞美麗的風光。
當我張開眼睛時,那台車殼的振動比發動機的燥音還大的長途客車就到了一個叫山丹的地方。我至今不明白,山丹是一個鎮,還是一個縣城。山丹在武威市和張掖市之間。我眼前出現了一遍絨絨綠草。打開車窗玻璃,抬頭望天,我有些懷疑汽車是否在陸地上行駛。天空一遍尉藍,整個天際如一幅深藍色的油畫。藍藍的底色上浮著幾朵晶瑩透亮的白雲。不管是深藍的天空,還是那朵朵白雲,都潔淨如洗。這樣美的天際,這樣潔淨的白雲,我隻在飛機上看到過。我過去看到的藍天白雲,比起河西走廊上的藍天白雲,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檔次。河西走廊上空尉藍的底色象一塊新畫布,白雲似一塊晶瑩的玉。我以前看到的藍天白雲,則如一塊主婦的抹布,髒稀稀的,油跡斑斑。
藍天白雲下,絨絨綠草上,掛滿了一顆顆葡萄般晶亮晶亮的水珠。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原上,牛羊成群,一幅難得的河西風景畫。
然而,好景不長,汽車跑半個多小時後,綠草絨絨,牛羊滿群的景色便丟到了車後。同樣是尉蘭的天,同樣是晶瑩透亮的白雲,眼前的綠色卻換了鐵灰色。
汽車行駛在寸草不長,連麻雀都不落的戈壁灘上。從張掖市到漢長城的起點嘉峪關,幾乎是綠地與戈壁交錯出現。後來,我們就根據綠地來判斷是否到了某一個城鎮。這種判斷幾乎百分之百的準確。
從綠地到戈壁,再從戈壁到綠地,我的情緒也在不斷變化。看到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鐵灰色的戈壁灘,我有些後悔這次艱苦而浪漫的旅行。
這就是河西走廊?此刻,我仿佛進入了某個圈套。綠絨絨的草地,草地上的牛羊,是為了騙我進圈套的誘餌。
這也是河西走廊?
這會是河西走廊?
這實在是太悲涼了,抑或是太悲蒼了。這是河西走廊。實實在在的河西走廊,沒摻半點假的河西走廊。
從玉門鎮到安西市,我們的汽車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戈壁灘。汽車行駛了一個半小時,我們在公路上沒看到一個人影,天空中也沒飛過一隻小鳥。要不是從前麵方向來過兩次車,我真懷疑前方是否有生命存在。
汽車孤獨地在戈壁上行駛。
漫長的戈壁之行,似乎使人都變得更加可愛了。有人要方便,司機便停下車來。男士們走下車來,大大方方無遮無欄地方便起來,女士則視若無睹,挺胸抬頭從男士身旁走過。走不多遠,一個個美麗窈窕的身姿矮了下去。這時,我突然想起一個笑話。一長途客車,載一車男女旅客,經一大沙漠時,有旅客要方便,司機便停車。男女旅客下得車來,自動以客車為界,男左女右,方便起來。正當旅客們盡情方便時,司機突然將車發動,駛去十來米。兩旁男女旅客皆裸下身,發出一種充滿生命力的呼叫。盡管這司機的行為有些下作,但是,此時我似乎能理解司機的惡作劇。在那荒涼的沙漠(戈壁灘)上,隻有那種帶有突然變故的驚叫,才能透出一種生命的活力,才能證明自己的生命還存在這沙漠(戈壁灘)上。
一九九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