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大祀用三牲,即豬、牛、羊,主要是看重牛。這是因為中國是傳統農業國,與牛有極大極深的關係。
孔子曾為乘田(農官),又曾自述他“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論語·子罕》),沒少幹粗活,所以滿肚子牛羊經,對農事當然很熟悉。
孔子又說他“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說他不如老農民、老園丁,很有點徒弟不敢超過老師的味道。據此反推,則孔子曾為少農、少圃也。
孔子周遊列國時曾被荷蓧丈人嘲笑“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這是不公正的。咱是勞動人民,有雙手為證,誰敢說四肢不勤?咱能分小牛,也必能分五穀,誰能說我五穀不分?
周人重農,孔子曾為農民與農官,熟悉農事,重溫先民的道路。農事即祭祀。一個做過農民的人終生是農民,隻有他們才知道飯的意義,飯就是上帝。中國人愛說“靠天吃飯”,確是如此。
孔子與弟子手拉手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論語·雍也》)
孔子的弟子伯牛生病了,孔子去問候,從窗戶外伸手進去拉著伯牛的手,說:“如果你死了也是你的命。唉,這樣健康的人也會有這種病啊,這樣健康的人也有這樣的病啊。”
伯牛究竟得的是什麼病?《論語》沒有說明,不過朱子在《四書集注》上說:“先儒以為癩也。”朱子聽先儒說伯牛生的病是癩。我不是醫生,但也知道癩是一種皮膚病,我們四川人中常有“癩子”,就是生了這種病以至禿頭的人。皮膚病都是傳染病,孔子竟然不怕被傳染,與弟子手拉手,此事可見孔子極愛弟子。
我請讀者諸君千萬不要以為孔子因為自己不會生病所以敢與生傳染病的弟子手拉手,剛好相反,孔子也會生病,也可能被傳染,孔子拉伯牛,實為病人之間的手拉手,是魚兒相濡以沫,是小羊依偎取暖。相濡以沫的小魚更渴望溪水,依偎取暖的小羊更渴望牧人。
《論語》與《史記》記載孔子曾有三回對弟子死亡的感歎,一是此處感歎伯牛“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二是對子路戰死的感歎“嗟乎!由死矣”,再,就是感歎顏回之死說“天喪予!天喪予!”
孔子在此處連說了兩句“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他在感歎顏回之死時也連說了兩句“天喪予”,可見是感情流露的性情中人。這種人是透明的,是陽光的。
孔子喝酒有一套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論語·雍也》)
觚,音孤,內圓外方的酒器。這個字是“角”字旁,表明是酒器,古人最開始時用牛角當酒杯,就把角作為酒器的代名詞。這個字又從“瓜”,是象形字,講“觚”這種酒器造型像瓜。
周魯之時,中國多食匏瓜。匏瓜比葫蘆瓜大,比地上爬著長的大南瓜小,是一種掛在棚架上結果子的小南瓜。
孔子曾把自己比作匏瓜,說:“吾豈匏瓜也哉?焉能係而不食?”意思是:我難道是一個匏瓜嗎?怎麼能空空地掛著不被食用?很風趣地形容自己還沒被重用。現在有個成語“匏瓜徒懸”就是出於此。
“觚”這種酒器取型於匏瓜。
觚的外型就像去了蓋的匏瓜,樸素又精巧,十分好看。
孔子這話是說:“酒杯不像酒杯,酒杯啊!酒杯啊!”孔子怎麼會忽然對酒杯發起感歎呢?我揣度聖人心意,大約是:
一,這個酒杯不像酒杯,其實就像一個匏瓜。孔子見觚而思匏瓜,是觸物傷情,又在感歎沒人用他。
二,孔子嫌酒太少,喝著喝著又空了。孔子曾說他自己“唯飲無量”,自誇酒量無限,是個大肚皮將軍,老是嫌酒太少,還不夠打濕嘴唇。孔子不是感歎酒杯,而是感歎酒杯裝得太少。這反映了孔子“求爽”的人生態度。
三,孔子嫌酒杯不好看,做得不像。孔子的生活是有品味的,該講究時十分講究且考究。
不管如何,此話暴露了孔子喝酒有一套。真正的酒客喝酒不挑酒具,沒有杯子碗也行,不然對著吹也行。真正的酒客喝酒也不會發牢騷,有的隻是高聲唱歌、大聲歡笑。那麼,我知道了孔子此處大歎“觚不觚”其實是借酒杯說酒,酒客是要挑酒的,不是什麼酒都喝,也要足量。當然,更不是與什麼人都喝。與其說孔子喝酒挑酒,不如說孔子喝酒挑人。“觚不觚,觚哉!觚哉!”孔子這是在大歎知音難求,放眼世界沒幾個同道中人。
六經皆有酒意
孔子喝酒有一套,這是長期鍛煉的結果。我仔細考察孔子的飲酒史,大概是從十七歲開始。
那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當時魯國一個大夫孟厘子在臨終時對他的兒子孟懿子說“孔丘,聖人之後”,要兒子師事之。孟懿子於是在父親死後拜了孔子為師,這年孔子正好十七歲。當時的拜師禮節應該與現在差得不遠,肯定要獻上一瓶酒,孔子既然收徒,酒一定是喝了的。這,就應該是他飲酒史的開端,也是他為人師表的開端。孔子這個老師走馬上任,與酒緊密相關。因此我說聖人也是酒客,應無大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