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路之澤沒有看我,他拽著他的狗,隻留給了我一個背影。我捂住嘴巴,努力忍住不要哭得太大聲。我不得不承認我那個時候還是喜歡著路之澤。
那段時間,蘇子良一直給我買好吃的芝士蛋糕、藍莓蛋糕,或者柔軟布料製成的大大的布熊,它的眼睛縫得有點歪,不過很可愛。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是他從哪裏偷的,還是用贓款買的,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從來都不覺得蘇子良髒,因為我自己更髒,從心裏一直髒到外麵。
然後,路之澤和他的狗就失蹤了。其實,失蹤的還有蘇子良。
艾方方每天都在堅持不懈地打著路之澤已關機的手機,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連路之澤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抓狂,按著心口,嘴唇發紫。我還是不願意跟她在家裏多打一個照麵,去廁所去客廳都要錯開時間。
有一天艾方方終於崩潰了,她站在我對麵,什麼都沒有說,突然走過來抱住我,歇斯底裏地大哭。她一邊哭一邊說,圓圓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我說我不知道。然後艾方方發病了,捂著心口喘得特別厲害。我拿了速效救心丸給她吃,她坐在床上,呼吸慢慢變得平穩均勻。
我真的不知道路之澤去哪兒了。
蘇子良的手機也關機了。我隻打過一次,以後就再也沒打過了。可是我不著急找他。自始至終,他發生什麼事情都與我無關。因為我不喜歡他,從來沒有過。其實,艾方方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打電話給路之澤,我聽到的“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不比她少。
艾方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即使到了她死的那天,她也不知道,路之澤本來喜歡的是我,隻是因為她的病,路之澤選擇和她在一起。她也不知道我其實很討厭她,從小就是這樣。她也不知道我在她的葬禮上哭得很慘,我甩的那幾巴掌在路之澤臉上留下重重的紅色痕跡,那幾巴掌,也狠狠地扇在我心上。
我姐姐艾方方終究還是沒能等到路之澤的出現。她在初冬的一個雪天發病了,那天是周末,爸媽加班,我在外麵。除了艾方方,我們沒有人在家。醫生說艾方方是長期的情緒不穩定,導致突然發病的,所以自己沒來得及找到藥就不行了,艾方方死前很痛苦,牆皮都被她抓得脫落了一大塊。媽媽聽了醫生說的話,哭得暈了過去。
我突然覺得,我的心口開始鈍重地疼痛。原來每次艾方方捂著心口的時候是這麼難過。那時,看著艾方方安靜地躺在醫院雪白的床上,我連哭都哭不出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是這麼愛我姐姐艾方方。
葬禮那天,我穿了一年之前我第一次見到路之澤時穿的黑色棉外套。我姐姐安靜地躺在棺材裏麵,小碎花的花瓣落在艾方方的頭發上,她的臉很白,很漂亮。在我的位置看過去,艾方方就像是睡著了,我知道,她很久很久,都沒有睡得這麼安謐過了。
我一直都在想我與艾方方相處的這些年,想起我們小時候,一起到公園放風箏,我踩到水坑裏,她把她的鞋子給我穿。那雙小紅鞋,在我的記憶中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依然鮮紅。
悼詞剛剛念了一半,路之澤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警察的製服。我在眾人的視線裏走過去,甩給他三個巴掌。
“這一巴掌,是替我姐姐扇的。”
“這一巴掌,是替蘇子良扇的。”
“還有最後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扇的。”
隻有最後一巴掌,我打得很輕很輕。
路之澤沒有退避,沒有還手。他的臉上紅了一大片,清晰地印出了我的掌印。“對不起。”路之澤說。
其實艾方方死的那天下午,我到了學校附近的警察局,我想報案的。可是我不小心看到了玻璃窗裏麵貼在優秀警員那一欄的照片,有路之澤和他的狗。標簽下麵寫著,警員路之澤與警犬塔塔,參與破獲“一二?八”入室搶劫案件。路之澤牽著他的狗,幾個罪犯頭上套著衣服,手腕上麵銬著手銬,然後我看到了其中一個人穿著牛仔褲,右腿膝蓋上麵有一個破洞,是蘇子良有一次開摩托時摔的,當時我們兩個都摔在地上,他的褲子磨出了一個大洞。我們倆還靠著馬路牙子沒心沒肺地笑了半天。
為什麼我一直都沒有想到,路之澤怎麼會和蘇子良一起失蹤呢。
初春的時候,爸爸媽媽帶著我搬到另一個城市。走的那天,我看到遠處的角落裏路之澤的狗,它朝我的方向叫了兩聲,就被製止了。我假裝沒有看到,抱著我姐姐艾方方的骨灰,坐到車上。車啟動之後,就開得很快了,咖啡色車窗外麵的一切,都被拉得模糊不清,一直到再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