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尋找路之澤(1 / 3)

路之澤和他的狗失蹤了。三天兩夜了。

艾方方終於支撐不住了,三天之中,她寢食難安,魂不守舍,還要假裝堅強無比的樣子,可我知道她每天晚上都要躲在被窩裏麵偷偷地狂撥一通路之澤的手機,聽到電話裏第無數遍的“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之後,又難過地咬著嘴唇,拚命忍住哭。有時候還咬著被子,繡著暗紅色腰花圖案的被角被她咬得脫了線,露出白花花的棉絮。

我承認我是幸災樂禍的,因為明明是我認識路之澤在先的。

那天下了晚自習之後我被學校附近的不良少年打劫了,他們要我交出身上的錢。我把書包打開的時候,路之澤就突然拉著他的狗出現了,我看出來那是一隻日本狼青,腿還有點瘸,但是依然威風凜凜的樣子。那隻狗叫了兩聲,那幫烏合之眾就被嚇跑了。

路之澤說,小姑娘你沒事吧。

我說,我沒事。

然後路之澤和他的狗就一起送我回家。

我厚著臉皮說,你這幾天能不能一直送我。

路之澤說,好。

而艾方方不過是搭了個順風車,路之澤和他的狗送我回家的時候,剛好在小區門口遇到艾方方,她正在吃一隻很大的棉花糖。艾方方很大聲地叫我的名字,然後跑過來問我這是誰家的狗,很漂亮啊。

以前艾方方不是這樣的,她嫌我妨礙她,回家的時候總是躲著我,她跟我說過:你不要再粘著我了,我要自己回家。可是之後的幾天路之澤送我回家的時候,艾方方每次都要挽住我的胳膊,一定跟我一起走。我每天都在絞盡腦汁找借口怎麼甩掉粘得像牛皮糖的艾方方。結果他們兩個混蛋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暗度陳倉把我給甩了。

我背地裏問過路之澤,我說艾方方有什麼好的?你不就是看她比我漂亮比我可憐嗎?我是個健全人,我沒法跟她比。你不就喜歡發揚你的個人英雄主義麼?那我現在跑到馬路中間去讓汽車軋斷我一條腿,你是不是也會跟我在一起?之後我就在人行道上拿捏好架勢,擺出要往機動車道衝的樣子。

路之澤拉住我,歎了口氣,說,圓圓,你不要這樣,她是你姐姐。

我望著路之澤的眼睛,他的瞳仁又黑又深,像湖水那樣清澈見底的全是憂傷。然後我就哭了,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哭得歇斯底裏。路之澤的狗在我邊上哀鳴。

路之澤說得沒錯,艾方方是我姐姐。

艾方方比我早出生一年,被診斷為先天性心髒病。之後爸爸媽媽才決定再要一個我,但是從小到大生活在先天性心髒病陰影下的人,不是艾方方,而是我。

艾方方由於心髒病的緣故,臉常常是病態的白,而我無論用洗麵奶洗多少次都洗不成那樣的顏色。但凡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東西,爸媽總是先留給艾方方,什麼都是她的,連得到的愛也比我多,仿佛她活不過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而我似乎隻是一個替補。

我曾經對媽媽說,我也想得心髒病。媽媽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然後哭了。

艾方方躲在角落裏,我看到她抱著她新得到的布娃娃,把它粉色的頭發編織成一條條細細的小辮子。我恨不得艾方方死掉,或者我。

爸媽特意讓艾方方晚上一年學,於是我們從小學,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我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我與艾方方的關係,可是我們的名字、我們的長相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我們是姐妹的事實。我覺得爸媽是故意這樣做的,他們故意要把我的命運和艾方方的連接到一起。他們經常這樣對我說:圓圓,你要讓著你姐姐,你要好好照顧她。從小我就被灌輸這樣的思想,但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願意不願意。

我和艾方方的書包裏常備一瓶速效救心丸,小小的圓圓的顆粒,是艾方方的救命藥。到現在我已經是一個很專業的私人護工了,我知道艾方方每天吃什麼樣的食物,幾點時應該吃什麼藥。在她忘記的時候或者鬧情緒不願意吃的時候,我得哄著她。因為艾方方如果不完成這一切,就是我的錯。

艾方方在我們四年級那一年發過一次病。那天是陰天,雨已經一連下了很多天,剛剛有了要收場的意思。艾方方每到雨季就渾身上下不舒服,不是頭疼就是胃疼,要不然就是牙齦出血。這個時候全家都要格外留意艾方方的身體狀況,尤其不能對她說過激的話,做過激的事情。她就像一個玻璃娃娃,被大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

我放學之後去了一個要好的朋友家裏看動畫片,平時我基本上不跟艾方方一起玩,所以我們在班上有各自的夥伴。那時我不知道艾方方書包裏麵的速效救心丸已經吃完了。艾方方在回家的路上發病了,還好我們學校離附近的一個兒童醫院不是很遠,她被路人送到醫院去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