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你,李光。
星期五下午,我與李光約好在校門口見麵。
我趕到他們大學的時候,正值下課,許多人湧出來,但是要找李光不是難事,人海之中,他頭最大,就比如讓你在一群蝌蚪中找到一條大頭魚,絕非難事。
我發誓下半輩子我就指望著這個笑了,但是李光的頭真的很大,有一次我與他去買衣服,我正在美滋滋地看著穿衣鏡中的自己搔首弄姿,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一回頭,用李光自己的話說,那就是欲淡不能。那頂可憐的棒球帽,扣在李光的頭上,才遮去了他腦瓜的三分之一。請允許我用一個生動的比喻來彌補我白描功力的微弱,請你把你的左手或者右手握成一個拳頭,然後拿一個平時喝湯用的小勺子扣在手指關節上,這樣看去,就是李光戴帽子。徐靜在成為我嫂子也就是李光女朋友之前,也曾與我一起嘲笑大頭光,我們一起唱歌,天上李光在天上飛。然後我們拿起一個勺子,比擬成一隻鳥,但是勺子的頭是朝下的,我說,啊,為什麼這隻鳥的腦袋一直往下掉?徐靜就說,因為這隻鳥的腦袋大啊。又有一次我們出去玩,回來打車,大頭光坐在副駕上,開了一會兒,司機停下來說,同學,你能不能與你朋友換個位置,你坐在這裏,我看不見後視鏡啊。
大頭魚終於遊到我麵前,雖然我對李光整個人都已經爛熟於心,但是每次看到李光的大腦袋,我還是要感歎造物主的神奇,比如你家裏有一顆碩大的夜明珠,你天天看也是不會厭倦的。李光臉上浮現一絲悲惘的情緒來,他認真說,我發誓你是愛我的,你的眼睛出賣了這一點。
是的,我愛他。
每一個作者都愛他筆下的人物,李光是我所有小說裏麵的男一號。或者說,李光是我所有小說裏麵男一號的名字。李光自己也是知道的。他認為這更證明了我是愛他的,因為他覺得寫小說的人應該把人名改成四個字的,比如叫李光蜜子什麼的,這樣一篇文章下來,能多賺一頓飯錢呢。
我說,我寫小說不是為了賺錢,隻是因為有你這樣一個朋友,我覺得不寫出來的話,是一種資源的浪費。
李光隻是說,淡淡的吧。
李光和我一起往桌遊店裏麵走,李光在一邊說,以後的女一號不要叫徐靜了。
嫂子生氣了?
不是,我們分手了。
我“咣”一聲撞在了桌遊店的玻璃門上,李光站一邊看我笑,請你淡淡的好嗎?
我扶了扶鏡框,額頭上的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我敲了敲玻璃門,它太淡了,我都忘記它存在的。
張磊,嗨皮桌遊店的老板,他來開門,也沒有安慰,也沒有嘲諷,隻是對我說,下次用手敲門好不好。我知道,在李光麵前,我還用到“頭”這個器官,真的是太自不量頭了。我覺得張磊臉上的寡然表情是因為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我憂心忡忡地補了一句,李光被徐靜拋棄了。
張磊轉過頭來看著我,這種眼神好像是在他這個無人光顧的小店裏看到顧客一般新奇,張磊說,是李光把徐靜給拋棄了。
我去看李光,他是不置可否的表情,我頓時覺得很失敗,我是一個小說家,關於故事的情節,我的頭腦太簡單了,當初雖然是李光追的徐靜,但是也不一定非得要徐靜拋棄李光啊。我沒有勇氣開口問為什麼,我為自己的智商感到羞辱。張磊給我們拿了幾瓶啤酒,他現在為了矯正牙齒,是一嘴鋼牙,不能再用嘴巴開酒了。李光說,喝白開水就可以了。
張磊於是轉身去拿白開水,李光對我翻了一個白眼,我隻是客氣說說,這個人啊。
張磊把白開水放在我麵前,嚴肅地說了一個笑話,喏,阿力,你現在有機會了。他總算說了一個帶點智商的笑話,我一開始理解錯了,心裏一陣電擊,不過馬上聽見張磊說,你現在可以追李光了。
我與李光互相看了一眼,這時候我們是站在一條船上的,我們彼此明白了,要戳他的痛處。我說,張磊,最近生意怎麼樣啊。張磊是富二代,家裏給他投資了五十萬在大學門口開了一家桌遊店,現在每天虧損我一篇文章的稿費。高中伊始,我們曾經一起發誓要考上同一個大學,高三的時候,我們一起共勉考上大學,現在,我們常常在李光大學門口的張磊開的嗨皮桌遊店聚聚,感歎人生無常,隻是張磊不知道我是在諷刺他,他帶著感激的語調說,慢慢會好起來的吧。
我和李光都沒有想好怎麼去安慰他,他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殺不殺?
我回過頭去不想理他,不經意間卻看到門外站著一個人,再仔細一看,這個人竟然是徐靜。看樣子她是在這裏站了很久,我用最小的幅度去碰了碰李光,盡量不張嘴發出聲音來,徐靜在外麵。李光有些藐視我大驚小怪的神情,請你淡淡的好嗎,我早就看到了。
你看到了你怎麼不去找她。
李光拿起桌上的三國殺遊戲裏的一張牌,這是三國殺裏麵的一張錦囊牌,上麵寫著“無懈可擊”,李光說,她想扮可憐來博取我的同情?沒門。那個玻璃門,其實她可以自己推進來的。
我走了過去,打開門叫了一聲,嫂子。我以為她要說你以後不要叫我嫂子之類的話了,沒想到徐靜的表情很漠然,你叫他出來。
他不會的。
你又不是他……
你比我更了解他。
是啊,他腦袋大,想法少,認準了一條道就走到底了。可是為什麼他在我身上就拐彎了呢。徐靜臉上的表情讓我分不清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但是無論是哪一樣,都沒有什麼大意義,因為李光已經與她分手了。
我也幽默了一回,也許他沒油了,或者拋錨了吧。
是啊,他頭那麼大,耗油。一講到李光的頭,嫂子也無法繼續淡淡地憂傷了。
張磊走出來,一副很明事理的表情,你們站在門口做什麼啊,把門麵給堵住了!我怎麼做生意啊,快進來,快進來。
就這樣,徐靜與我被張磊一起拉到房間裏去了。
李光把那張“無懈可擊”的錦囊牌拿在手裏,也不說話。徐靜把手裏提著的東西堆在他麵前,冷冷道,你借給我的相機手機什麼的,我給你拿回來了。
李光順口接話,這些東西你就收著吧。
徐靜看了李光一眼,她沒有說話。
李光伸手去推袋子,你拿走。
拿什麼?徐靜很奇怪地問了一句。
李光拿手拍了拍袋子,然後他的臉色就變得很奇怪,但是他還是說,相機啊手機啊,你拿回去。
徐靜說,哦,那些東西我放在家裏呢。
有一刹那我覺得李光是要爆發了,但是以“淡淡的”為口頭禪的李光淡淡地接受了徐靜的小玩笑。我看著李光,心思哪裏去了也不知道,但是我突然覺得他的頭那麼大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我知道在這個時候我不能把心思放在這個上麵,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笑出來了。
我以為李光懂我為什麼笑,結果李光說,阿力,我知道你這樣做是為了緩解尷尬,但是你不覺得這樣會更尷尬嗎?
張磊的智商有點跟不上現場的變故,他起身走到門口去吸煙,看大學校門進進出出的學生,顯得特別憂傷。其實張磊長得很帥,如果是在大學裏,應該可以算院草級草之類的,而現在,他至多算是一棵小草,沒有花香,沒有樹高。
我的心思慢慢從張磊身上轉回來,李光已經打開了放在他麵前的袋子,是一遝信,我懂了,原來徐靜是來還情書了,沒想到李光這小子不聲不響竟然寫了那麼多情書。不過事實又證明我是猜錯了,徐靜說,這些都是別人給我寫的情書。
李光的眼神終於不淡淡的了,他冷笑一聲,你要證明什麼,很多人追你?讓我後悔?
徐靜沒有理會李光,隻是說,我沒那麼無聊,看來你是忘記了,你還記得我們戀愛的時候,天上有很多星星的那天晚上,我們坐在操場上,你抱著我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至死不渝,永不背叛。我說,不是不會背叛而是因為背叛的籌碼還不夠。你說,那以後你要找新男朋友了,一定要讓我看看,籌碼比我重的才可以。我於是開玩笑說,如果要找頭比你重的,估計這輩子我就隻能跟你了。然後你就親我了,你想起來了嗎?
我使勁掐著自己的大腿才沒有讓自己笑出來,我很驚訝為什麼徐靜說到李光的頭的時候還能夠說得那麼頭頭是道。
李光說,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會找個籌碼比我重的人出來的。
徐靜說,那好,我等你。然後她就轉身走了。
不過走到一半的時候,李光在後麵說了一句,可問題是,是我背叛了你啊。
就像是小時候看電影,電影有時候會卡住了一般,我看見徐靜停了一下,甚至是繚繞的煙霧也停止了,但是幾秒鍾之後,一切又恢複了正常。徐靜推門出去,張磊把剩下的半截香煙扔在了地上,張磊用腳去踩它,絕對不是用踩滅它的力度,他用鞋底與香煙的接觸作為支撐點,開始來回地旋轉,直到那半根香煙半身不遂,張磊才抬頭來看我,有些煙飄進他的眼睛裏麵去了,那裏很淒迷,張磊用腳尖點了
點香煙,你看,這就是我,被命運折磨得。
我與張磊一起坐到李光麵前,他正在用喝酒的寂寞情態喝著白開水,李光把袋子推到桌子中央說,你們知道三國時候有這樣一個故事嗎?官渡大戰時,由於袁紹的勢力遠遠大於曹操,因此曹操的很多部下與袁紹暗中勾結,想為自己留條後路。曹操打敗袁紹之後,繳獲了大量部下與袁紹來往的密函。按照常人做法,曹操應該找出這些叛徒,消滅幹淨,以絕後患,但是曹操拒絕查看這些書信,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