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點不作怪,多少是有點奇怪的。
我早些時候曾在廣告公司工作過,那時候有個女同事叫解冰,就是我見過最不作的女人。她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條理清晰。能不多嘴的事她絕不廢話,想得通答案的事從來不愛深究。
她和她老公也很少有紅臉的時候,解冰不像別的女人那麼難伺候,很少有雞毛蒜皮不爽的事情,實在有什麼不爽,也就耿直地問了。
有次我和她逛街,我們親眼看到她老公和一個女孩在西餐廳談笑風生。一般女人見這畫麵多少有些尷尬,要麼轉身氣跑,待老公回家後來場暴風雨的洗禮;要麼當場發飆給眾人免費上演一出好戲,總之各種版本的瓊瑤女主角和女英傑都有。我隻見解冰,眼也不眨地大大方方走過去打個招呼,問她老公,這位是誰啊。她老公站起來,信手挽過她肩,也大大方方介紹,這是某公司負責人某某,這是我妻子。
一點小誤會,就這麼波瀾不驚地化解了。
這也就是解冰,在情感裏不肯裝聾扮啞從不作死的解冰。一個女人理性自律到這個地步,簡直是喪失天良的雌雄同體。
但公司裏那幾個曾和解冰一起在沈陽分公司待過的元老級同事們總說,解冰這個地道的東北妞,以前脾氣比誰都爆。
有多爆?我們不知道。那幾個同事也諱莫如深。
有一回我和解冰一塊到沈陽出差。
那是我第一次到東北,本以為要跟著曾經在沈陽待過好幾年的解冰享盡當地美食,誰知道隻是每天跑客戶跑客戶,累得筋骨像散了架,有天半夜還被她帶出門去給死人燒紙。
那天累得跟狗一樣的我耷拉著肩陪解冰走很遠來到一條馬路邊,在十字路口,解冰開始撚散那些冥幣、黃表紙、還有各色紙糊的摩托車越野車蘋果手機。我探頭一看,我靠,竟然還有360體感遊戲機,冥界商機真是與時俱進。
解冰說:“隻有十字路口是通陰陽的,燒在十字路口的錢才能被那邊的人收到。”
我就問她:“燒給誰。”
解冰說:“一個死鬼。”頓了頓,又說,“我以前男朋友。”
十字路口,路燈明晃晃的,沒幾個路人。火舌在地上舔出一堆灰蝴蝶,風一吹,打著卷向高處飛。
東北姑娘解冰高顴骨的臉在漫空灰燼裏顯出一些冷清,唇上豔麗的口紅顏色也壓不住那抹冷清,整個人有種明豔的哀傷。
我看著她,心裏突然噤了聲。
和那男孩在一起的時候,解冰還年輕。
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脾氣一個比一個臭。倆人在一起,生活的重要內容就是吵架,和別人吵,和對方吵,急眼了也有動手的時候。
倆人壓馬路時在街邊小販手裏買聖女果,解冰嫌人家缺斤少兩實屬欺人智商,吵到動手。不想附近練攤的三個小販都是同村相約出來的,一起撲過來,小情侶倆絕不示弱,雙雙操起扁擔秤杆,打到雙方皮肉破損紅嘟嘟的果子滾了一地。等到倆人雄赳赳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才想起來聖女果一個沒吃著。
男友也不是省油的燈,新找的工作,上班第二個月碰到個難纏的客戶,對方說話不中聽,他忍無可忍直接打得對方頭頂椅子奔出去兩條街。那個月兩人窮得隻能吃方便麵,一點微薄積蓄全給人賠了醫藥費。解冰一邊吃方便麵一邊拍著他肩膀說:“那一磚拍得好,今年上市的新口味咱都吃全了。”
倆人之間也吵架,為的都是男男女女間的瑣碎小事。
有女孩給他發了條不清不楚的短信;有男孩追求她;他在街上多看了幾眼美女;她對朋友裏某個帥哥笑得太甜。
為他下班回來路上不肯繞道去為她買一碗桂花小湯圓;為她連著很多天睡前忘記給他晚安吻;為他帶她見朋友時沒有攬住她的肩;為她碰見前男友時匆忙別過沒有介紹他是男朋友。
不管什麼樣的事,他們最後總是能扯到愛和不愛的問題上來。扯來扯去扯不清,最後就是武力升級。
解冰是不可能挨打的,男友從來就不打女人。那麼就是解冰痛打他,拳打腳踢,踢完又後悔,和好以後就摸著他身上的淤青掉眼淚。
他倒反過來安慰解冰:“有什麼要緊的,幾天就好了,老子又不穿比基尼。你虧得沒打老子臉,打老子臉老子就跟你拚命。”
解冰從來沒打過他的臉,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會跟她拚命。他後來去了地底下,一個人躺在那,白天黑,晚上也黑,早就沒命跟她拚了。
吵得最厲害的一次,不記得是為了什麼,隻記得也是瑣碎小事。
解冰怒起來就容易絕望,那天她爬到了窗外的空調機上。她指著男友,撕心裂肺地指證他不愛她,逼他承認。
其實他如果真的承認不愛她對她有什麼好?她不知道。他若不愛她她才會真的陷入絕望。解冰想不通那時候的自己,回憶起來她覺得自己那時就是個神經病。其實青春裏的愛大多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