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下,三騎並排而行的隊伍一直拖了幾裏長,前軍和中軍都是騎兵,夾在中間和作殿後的是步軍,隻是這平盧軍的步軍已經可以做到每二人一騎了,雖然比之威震西域,大名鼎鼎的安西軍人均兩馬的配備大為不如,但即管如此,部隊的行軍速度也提高了數倍不止。
騎在馬背上張鐵柱東瞧瞧,西望望,隻是大黑天的,自然什麼也看不見,隻依稀辨出右邊正步行的王叔,比起自己這個新兵,這位火裏麵人人都稱之為王叔的漢子真名叫王永順,別看他喜歡人叫他王叔,其實也就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隻是他那斬首超過三十級的戰功,何止是叔,就是爺都能叫了。想起火裏麵劉黑子那誇張的說法,張鐵柱不禁微微笑了下。不過,這位王叔似乎有很多心事,而且從來不肯多說,是火裏麵,甚至是整個隊裏說話最少的人。但他對自己卻很照顧,也許是處於老鄉的緣故,就拿現在的行軍來說,因為他們是步軍,按照目前軍規,每二人一騎,以提高腳力,但轉眼已經走了近十裏地,而王叔隻是在剛開始的時候騎了臆斷,之後就一直是讓自己在馬背上,每次自己提出換乘時,王叔隻是皺了皺眉,便把自己的注意給擋回去了。唉,老兵就是老兵啊,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像王叔那般不怒自威呢,想著想著,張鐵柱不禁輕輕地歎了口氣。
王永順很清楚的聽見了馬上的張鐵柱那一聲歎息,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因為他很清楚這是新兵必經的過程,想當年自己不也是這麼過來的,隻是他的羨慕對象—當年那火的火長,在他來之後的第二年就戰死了,那是一次和突厥遊騎的較量。
他們一火十個人,都是步兵,遇上了一隊約三十來人,剛擄掠完室韋部落西歸的的突厥騎兵,因為敵眾我寡,所以火長的意思是趁他們因為攜帶財物和牲畜而行動不便的時候,從樹林裏突出,一舉將其擊潰。事情本來進行的很順利,火長安排了兩人在林中猛吹號角,造成大軍逼進的氣勢,而他們其他八個人就從林中突然躍出,或許是因為除了王永順自己和在林子中的那兩個人外,其他都是老兵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突厥人剛剛得勝而歸,放鬆了戒備,總之,戰事是出人意料的一邊倒,至今王永順還記得隨著幾枝利箭呼嘯而出,火長揮出的第一刀帶來的一蓬血雨,那是多麼鋒利的一把刀啊,刀光閃過,騎在馬上的突厥騎士連人帶馬給砍翻在地,後來聽了別人說,王永順才知道那叫陌刀,在軍中隻有有戰功或者資曆老的人才能使用,不過那時的他,也是其中一人了,用的正是他火長的那把。
在付出了一人重傷,兩人輕傷的代價後,那三十來個突厥人全部被殺光,扶著同伴,看著滿地的屍首和財物以及由此聯想到的軍功獎賞,大夥都咧開嘴笑了,連第一次殺人的王永順也從癡呆中恢複過來,隨著大家一起笑出聲來。事情原本應該到此為止,但老天爺往往並不成全人們。正當他們興高采烈地打掃完戰場,準備返回善水城時,大地隱隱傳來了震撼,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啊,王永順說不清,但他卻永遠不會忘記。隻數息之間,無數的馬蹄聲便由遠及近,再然後便是從小山包後,湧出無數火把來,將這一片地照的如同白晝一般。原來王永順他們火襲擊的那隊突厥人中有人在接戰時吹了牛角號,因為大約隻有兩聲,王永順是聽見了,但他並不懂其中的含義,而火長似乎沒聽見,至於其他的戰友,或者有發現的,但因為戰後的興奮,一時也忘了提起,於是這一疏忽便為後麵的慘鬥埋下了伏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突厥大軍似乎並沒有將他們趕盡殺絕的想法,隻是派了一個勉強能說漢話的大漢出來,喊話讓他們投降。但當王永順透著月光和火把看見那些老兵臉上冷漠的表情時,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接著火長拍了拍王永順和另外兩個新兵的肩膀,說了一句令自己永生難忘的話:“我們是大唐的子民!”便再次拔出了寶刀,擺出了決一生死的姿態,身邊其他的戰士也是如此。那一刻,王永順感到有兩種東西在自己血液裏沸騰,一種叫羞恥,另一個是亢奮,強壓下心頭的震顫,他重新握緊了手中的長矛,此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可以如此冷靜,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臨危不亂嗎?
沒有人能回答他,回答他的隻有突厥人的哨聲和利箭破空的“嗖”聲。不過,幸運的是他搭在了這一火老兵居多的隊伍裏,突厥人的哨聲剛起時,便聽見火長一聲大吼:“掌盾。”身邊的戰士們便將各種盾牌舉了起來,其中有唐軍自己的,也有先前戰死的突厥人的。因為他們躲在此前那隊突厥騎兵的戰馬之後,再加上有盾牌的遮擋,除了另外一名新兵舉盾太遲而被從一旁的利箭射殺外,其餘眾人都沒有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