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高興了,她也領我去海上。退潮了,無數礁石暴露在藍天下,礁石上很多海底居民留在這裏靠殘留的海水維持生命,等待海水漲潮。奶奶穿的這鞋功能獨特,它經海水浸泡,任何尖利的東西都不能紮透,她在礁石上跳躍,敏捷如同少女。找到一處肥碩的海蠣區,無數的海蠣子殼連接成片,幾乎粘滿了礁石。祖母舀一點海水在小桶內,飛速地用手中的鐵絲釺兒撬翻海蠣外殼,把裏麵的鮮肉剜入小桶內……我隻不過捉住幾隻小蟹和小魚的工夫,祖母的小桶就滿了……
豆渣兒煮沸,放入切細的菜和新鮮的海蠣肉,屋裏登時就彌漫開一股海鮮的氣味,再開一個滾兒,熟了。這小豆腐,吃一口,形容不出的鮮美!
小豆腐至少是北方農家常見的食物,它介乎於菜和飯之間,我想它受歡迎的主要原因是不用油。主料兩種:豆渣和菜。後者主要有幹蘿卜纓、白菜幫,都是不能用來炒菜的下腳料。小豆腐處處可見,而鮮蠣肉未必有。早春時節,用薺菜做小豆腐,放入鮮蠣肉,我敢說,即使出現在國宴上,也毫不遜色!
多少年後,沾了交通的光,北方飯店也敢掛出“生猛海鮮”的招牌。一次,赴朋友宴,其中有一道湯,曰“蠣黃湯”,主料為海蠣肉、蘿卜,一下子勾起了我兒時的夢。誰想,那東西上來,我嚐一口,興趣全無,由於是養殖的,再加上並不新鮮,這叫什麼鮮蠣肉,跟祖母的小豆腐比,那就是美女跟木乃伊的差別!幾回失敗後,再點菜,我得說,啥都行,就是不要蠣黃湯!我跟朋友們說,此生真有機會到我故鄉去,那時請你嚐嚐,什麼叫鮮蠣。
最近參加某刊在青島召開的筆會,我特地回故鄉小住,為的是體味一下大海的富饒。潮退了,那些千萬年矗立依舊的碓石從夢中闖到我麵前,唯獨不同的是,海蠣沒有了,隻有殘存的蠣殼如同一片片白眼睛,發呆地瞪著我。老鄉說:“你找這?哪有啊,人比海蠣都多!”
哦,祖母的海蠣小豆腐,我夢中那一抹清亮亮的海腥味兒,它也隨著老人家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嗎?
家鄉的黃米飯
十二歲那年,從青島流落到吉林一個荒涼的山溝裏,我幾乎就跟玉米滾了二十四個春秋。那山溝無霜期短,農作物主要是玉米,吃的也就是玉米餅子,玉米粥,玉米煎餅……其間偶有穀子、小豆等差樣兒的,產量奇低不說,畢竟也還是粗糧啊。那陣子,山區的農民每年僅能吃到三斤左右的標準粉,靠國家供給。那年月,想吃到口細糧該有多難。
被山民們視作細糧的,就是黃米了。黃米,其果實稱糜子,生長期比玉米短,產量低不說,一旦成熟了,最怕風,風一刮,滿地黃燦燦一片,無法揀起來,風大時竟然有顆粒無收者。所以當地民謠曰:“種地不種糜子,娶媳婦不帶小姨子。”
糜子成熟了,去田裏將穗子割回來,堆在土炕前。那東西愛發熱,片刻就燙腳了,我們赤足在上麵攀踩,把穀粒踩出來,曬幹,去石碾子上推,大約一百斤穀推六七十斤黃米,這便是山溝人的稀罕物了,巴結山外能吃到供應麵粉的的工人要它,有客自遠方來招待用它……然而,一家老小是最參與勞作的人啊,怎麼也得嚐嚐吧,於是,媽在剛推出黃米來的那天,有計劃地將黃米燜成幹飯,全家人改善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