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我來到東北山區謀生。山林裏到了季節蘑菇成趟,山民們都搶著拾,唯獨一種叫“辣蘑菇”的菌類,個大還不生蟲,卻極少有人垂顧,原因是它有一股辣味兒,口感不佳。我卻大得其手,別人不要,我在其它蘑菇撿盡了的時候,就撿這辣蘑菇回家吃,總比大白菜可口吧。說來也巧,故鄉的海礁上也有一種叫“辣蝸”的海蝸,這種蝸外殼特別堅硬,渾如濃縮了的螺號,裏麵的肉有一股辣味兒,大不及其它蝸肉鮮美,可能也就因了這原故,它繁殖得特別旺盛,經常在礁石邊瞧見一堆一堆的,多至上百斤!我願意拾辣蝸。祖母說我,要它幹什麼,怪辣的。我就劃拉些,挎回去,也很好吃的,畢竟是自己的勞動成果嘛。比辣蝸兒更被人瞧不上眼的還有兩種,一種扁的,花紋秀麗,個頭兒比南瓜種還小,肉極少又沒法挑,當地人稱“港蝸兒”,攢多了,弄回家喂鴨子;另一種形狀像抽蝸,可外殼堅硬無比,咬不動尾端,挑起來費事,也不受人歡迎,倒是寄生蟹看中了那個外殼的安全係數,經常跑裏麵生存。
除了礁石,淤泥中生有更大的海蝸,有栗子大,更有拳頭大小的,花紋奇特,相當好看,肉自然也肥實,就是現在賓館飯店裏那炒、燒螺肉的原料,跟上述包括辣蝸在內的微型蝸相比,味道可差遠去了!
時過40多年,夢裏嘴邊時常飄過童年的海蝸香。近期回故鄉一次,特意去了海上,就為圓童年的夢。站在礁石邊,我吃了一驚,童年的海蝸哪裏去了?偶爾找見一隻,小得可憐!後來,轉到一個叫於家溝的地方,這兒偏遠些,海產豐富,我總算在一道礁石縫裏見到了聚集的辣蝸,盡管大約有半斤,那也叫成堆呀。遺憾的是,這辣蝸比兒時的那些,小了一倍,鄉親告訴我,沒等長大,就讓人拾了去……
在某本科技雜誌上讀到,人類將來還要進化,個頭兒要現在矮小得多。我想,這海蝸倒是進化到了人類的前麵。不過,就算它變得再小,也難以保存,對付美食,人類有足夠的耐心!
海蠣小豆腐
山東即墨縣內有個叫盤龍莊的村子,它有個“附庸”屯兒,叫“小灘”,四十多年前,祖母居住在那兒。五周歲半時,我被父母從青島市區送到那兒,為城市的生活“減負”。
小灘大約十多戶人家,座落在海邊上,它離大海是那麼近,時常大海發了水,就湧到屋子裏,炕前地下的鞋和尿盆都跟小船似地漂起來。我沒遇上那樣的凶險,但每天夜裏讓海浪聲攪得睡不著覺,那感覺至今還有。
大海豐富無比。我在那裏住了兩年左右,童年裏充滿了海腥味兒,什麼對蝦、海蜇、海蝸、蛤蚌、螃蟹……這恐怕得羅列一篇文章,尤其令我難忘的,是童年的海蠣小豆腐。
那時的故鄉人,懂得什麼叫經濟啊,撈一桶對蝦,或者烏魚,放原汁海水裏一煮,孩子們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抓過,吃得滿嘴是海鮮碎屑……那東西,當時人民的觀念,頂不了飯的,他們也不會拿到集市上賣去,因為交通不便,當地人誰都能搞到,怎麼可能花幾分錢去買你的對蝦!於是,吃上飯才是最富貴的象征,一到吃飯時候,人們大都端著碗蹲到當街上吃,我想,那是不是向鄰居展示:我有飯吃了呢?
當地農家的飯桌上,單調得可憐。冬季有地瓜吃,還算好受些,一到春天,就是生曬地瓜幹:鍋內扣一隻帶眼兒的瓦盆,上麵坐一水盆,四周便是生曬地瓜幹,上頓下頓今天明天,當時有直吃得當地人沒一個不燒心的!想改善,包子餃子好吃,那是年節的事兒,平常,就吃小豆腐。
祖母摳搜出半碗黃豆,泡好,帶我到石磨上推。推完了,刮到瓦盆裏,還要掀起磨來將磨間的殘渣洗刷幹淨,不是講衛生,實在為給小豆腐增加一點“含金量”!祖母把推的豆渣兒倒入鍋中,再仔細地刷瓦盆,水也添入鍋中(黃豆是多麼珍貴)……之後,吩咐我,把草(燃料)拿回,堆到灶前。說完,她一雙小腳套上兩隻很舊的布底鞋,提一隻小洋鐵罐頭桶兒,桶內裝一截砸扁了頂端的粗鐵絲,有點像鏍絲刀,這是老人家的工具,祖母提上它們直奔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