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第三輯(4)(1 / 3)

與饑餓相伴而來的是物資奇缺。另一種新生事物得到了空前的繁榮,那就是票證。除了糧票、油票、肉票、豆腐票、布票、線票、棉花票、什麼煙票、鞋票、火柴票,甚至打火機火石票……在我的記憶中,自來水之外,差不多沒有不限量的,連釘蓋簾的大號針,也無處討弄去。逆境出人才呀,人們就打起了紅領巾和鞋帶的主意,兩條紅領巾對縫起來,就是一條褲衩兒;鞋帶抽成線,可以織衣服穿。當然。很快就縫不成了織不得了,因為,紅領巾和鞋帶也不是按需分配。那個年代,誰沒戶口,誰就隻有死路一條!

浮山所叫東鎮,有個自由市場,星期天逢集,我就花7角5分一盒的高價,買“高級煙”拆開,在市場裏邊走邊吆喝“誰要煙,誰要煙”,5分錢一枝。成年人上來癮,就買一枝點上……誰口袋裏裝一整盒煙,那得多大的幹部!

市場亂了套,許多物資不在商店出售,說不定從哪個毫不相幹的店鋪冒出可出售的東西,隻要是把人民幣花出去,市民來者不拒。常常看見馬路邊站成長排,你站就可以了,家裏的那點錢,全揣在口袋裏,能搶購的絕不手軟。我就穿著父親的大衣排隊挨號,凍了兩個通宵,才買到10斤生爐子的劈柴。我們的老師比我運氣更差,清早起來,遇見某家店鋪門前站著幾個人,大喜,這回可算搶在了前麵,就趕緊站排。一個小時過去,身後至少排了上百人。正當她沾沾自喜時,店鋪門開了,前頭幾個人進去,老師好不喪氣,敢情這是家棺材鋪,前麵那幾位來訂做棺材!

直到1962年秋,我們全家搬到東北,在火車上,供應“鞋底”餅開,我還異想天開,若是長年坐火車,可就餓不著了。

那是一場漫長的惡夢。僥幸醒過來的,真應當珍惜今天這真正的溫飽生活。如今,我年近10萬元的收入,算個小康之家吧,看到老婆孩子丟棄飯菜,我仍然心裏堵得慌。他們開導我,值幾個錢。你這邊讓剩飯吃壞了肚子,再去買藥,哪頭劃算?

唉,經曆過那場災難的人,心有餘悸啊,怕是算不明白這筆帳了。

不革命的春節

顧文顯

1968年春節,上級號召要過革命化的。生產隊隻放四天假,表叔問我,敢不敢跟他挖煤去?聽說有錢賺,我眼睛瞪得溜圓,等到天黑,和兩個小夥伴帶上工具、吃的,跟著表叔,翻山越嶺跑了20裏路,見公路邊有一兩米多的深坑,跳下去,哈,此前誰挖過煤,可能嫌少,丟棄了。這煤坑四麵岩石,當中夾著一溜煤芯,全是塊兒!

表叔年紀最大,可能快四十歲了,其餘三個都是我這樣的半大小子。我們拿尖鎬仔細地摳剔夾在石縫上的煤,然後,裝在小土籃裏,用繩子拔出坑外。坑特別狹窄,我們隻能一個打手電筒照明,另一個刨鎬,其餘兩人負責往上拔煤。大家搶著做重的,根本不用號召。忙到天亮,我們挖了一噸,黑亮亮堆在路邊的排水溝裏,想到可以分一筆“巨款”帶回家交給父親,我心裏一點也不覺得苦!

沒有表,我們隻能靠肚子、靠太陽來估計大約時間,餓了就吃,困急了,就擠在地下眯一會兒再幹。也不知出了多少汗,人累得都麻木了,表叔讓我們都出去看成果。這時候滿天繁星,可能夠深夜了吧。我最小,可有點文化,便想了個辦法計算筐數,每夠10筐,放一塊小石頭在路邊的雪圈裏,夠10塊,換成一塊煤……我數了數煤塊,有四噸多了!

表叔仰臉看了看天,說:“這工夫,最少也得九點往後。在家裏,早把老祖宗接回去,要坐熱炕上喝酒了。”表叔真有長遠打算,準備了蠟,還有一瓶子玉雪牌白酒!

挖出四噸煤,空間大出不少,現在大夥坐在一個拐彎,一點也不冷。表叔拿尖鎬在四麵坑壁上各摳了一個小孔,費了很多事,把四支蠟坐好,點上,洞內立刻跳動起燭光,有了過年時那種夢幻般的感覺。表叔說:“都坐下。咱幾個搞資本主義的,過回不革命的年。”大家把好吃的都湊到小楊的飯盒裏,有煎豆腐幹,鹹帶魚,鹹鴨蛋,還有肉燉酸菜。表叔有個摔掉把兒的搪瓷茶缸,把酒倒上,大夥你一口,他一口……

我那時不會喝酒。可看到小夥伴們喝得豪爽,也筋著鼻子硬咽。喝得高興,表叔讓我講一段。我就講《說嶽全傳》。這樣,大家再不逼我喝酒,他們怕打斷我,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地把茶缸傳來傳去,直到蠟燭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