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鋪好被,戲問小杭:“跟我摟著,還是跟你女婿?”小杭朝我撅撅嘴。其實隻一套行李,老姑讓小杭挨著我睡,我因她娘那話還生著氣呢,見小杭脫衣,戴花兜肚,兜肚下擺縫著一枚大錢,忍不住又和她搭話,問她這錢是幹什麼的。她說,肚臍大,用它壓著,是銀的呢。
誰知這一次竟成永別。第二天,繼祖父來用獨輪小車把我接回鄉下,事先連老姑也不知道,車子走出廟門,看見小杭,車子沒停,我知道她也看見我了。那時連句“再見”也不會說。
40多年過去,老姑“文革”間被紅衛兵鬥死,我12歲便來吉林……小杭現在兒孫繞膝了吧?記得“小女婿”否?磨市街小巷黑門深院內,曾住著一位與我同齡的女孩,妍媸胖瘦,甚至梳什麼辮子,我全然忘卻,獨有一件事卻銘記在心:小杭,同你分手前夜,我奇跡般地沒有尿炕,隻因你睡在我身邊!
壓歲錢
小時候在鄉下奶奶家住過兩年,奶奶有個夾鞋樣子、花樣子的厚本本,裏麵常有些大票,圖案上是人頭像,現在回憶不是孫中山便是蔣中正,因為後來奶奶糊針線盒子時用這些錢當裝飾畫了。鄉下人管這叫“國民黨錢”。我對這錢的概念是摸一摸親一親可以而買糖果皮老虎兒或小竹喇叭卻不行。其實奶奶家大約沒什麼人民幣,即便有,怕也千包萬裹鎖在那栗子色的櫃子裏,我如何看得見?
誰曉得究竟盼了多少個夜晚,年終於慢騰騰地來了,我興奮且有些恐懼。爺爺奶奶此前不知訓練過我和二弟幾百遍:過年要學說吉利話兒,特別是一定要給全屯子各家磕頭拜年,我牢記在心中。二弟自小由奶奶養著,各家都熟,吃過餃子,在飄忽搖曳的燭光裏,我牽著二弟的手,先去對門二叔爺家叩頭。
演習多遍的儀式,臨時卻亂了套。我倆走進叔爺家,老兩口正對著油燈守歲呢。我進門便趴下磕頭,磕反了,屁股朝向叔爺叔奶,倆老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叔爺從貼身的兜裏找出一張新錢,給我和二弟“壓歲”。我倆緊接著又挨家拜年,可屯子裏隻叔爺跟我們血緣最近,其他人家隻賞吃花生,錢是不能給的。
爺爺奶奶相當高興,叔爺夠麵子,賞了我倆壓歲錢!可這錢隻一張,怎麼辦?奶奶給我和二弟貼身處各縫一小兜,把錢讓我們一人揣一天,出去正月再交公。
我和弟弟從此生活中多了內容。每天,睡得很遲,醒得特早。輪到誰揣錢啦,特珍惜這天,隔著小兜摸啊摸,這是錢呢,我們磕頭掙的錢,可以買東西的錢;而沒機會揣錢的另一個,次日一準早早醒來,推開對方,要求進行移交。這時候,那種惋惜和企盼折騰著兩顆幼小的心靈。奶奶也每當我們從外麵瘋回時,第一句話差不多都要問:“錢呢?”揣錢者陡地一驚,捏捏內衣,在,馬上又幸福自豪得無法比擬,簡直就是保存住了鎮宅傳家的奇寶。
爺爺奶奶似乎沒用過過什麼錢,不存在諸如牙膏、醬油之類的奢侈品。偶爾撿到一點破皂盒、牙膏皮,奶奶會極興奮,連同她梳頭攢下的縷縷長發,向小貨郎換兩塊桔瓣兒糖。奶奶看著我和二弟吃,她蒼老的心裏一定充滿溫暖和甜蜜。
爺爺去世後,我負責贍養奶奶。年輕不曉事,隻曉得供她吃喝,卻沒想她也需要錢。一年除夕,我給她10元錢“壓腰”,奶奶高興得逢人就說……
現在,兒子長大了,花我的錢動輒數千,我真心疼。我想起我和二弟叩頭得到的那張壓歲錢,真應當講給他聽,但他會相信嗎?
那是一張灰藍色的鈔票,上麵印著一架大飛機,票額麵值2分。
看日出
夜宿黃山玉屏峰,與浙江張祖榮兄每晚一瓶黃山竹葉青,倆魚罐頭。喝得高興,又喜逢大晴天,相約明早去山頂看日出去,黃山日出不知傾倒多少文人,如今輪咱哥倆啦。
忘記了誰喊的誰,左右酒勁兒頂得睡不踏實。我倆一嘀咕,山尖上冷嗬,怕撐不住,索性偷了招待所的被子禦寒,反正又不是拿走。
早有20多位先行者不知等有多久了,好像成雙的居多。我倆趕緊選擇了個有利地勢,先站,乏了又坐下,不大功夫,感覺挺冷,將被子裹在身上,四隻眼睛盯著天邊發直。
那是1984年10月下旬,平生首次享受免費筆會待遇,東道主是上海《采風》,那是我遊覽名山大川的開端。
猴子望太平,丞相觀琴,18羅漢朝東海等黃山名勝在夜色裏越來越清晰了,山峰與天際劃出明顯的刻痕,一縷濃濃的黑雲橫在那刻痕中,黑雲上就似血似金地紅著一抹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