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乃人類造型藝術之一也。觀畫,無疑是一種“意無涯,樂無涯”的藝術欣賞。不論是鄭板橋的“蘭竹圖”,還是達芬奇的《蒙娜麗莎》;不論是徐悲鴻的“奔馬圖”,還是拉斐爾的《西斯廷聖母》,都給人以賞心悅目的美的享受和陶冶。
觀畫容易,而真正能道出其風格,流派和精妙之處來,就不那麼容易了。即令是天底下最好的丹青,對一幅新來乍到的畫,也未必有一眼識瑕瑜。
清人錢大昭在《邇言》中記有“閻立本觀畫”之事。一天,閻立本參觀南北朝時著名畫家張僧繇的壁畫遺跡。觀後曰:“定虛得名耳。”明日又往觀之,曰:“猶是近世佳手。”第三天再觀之,歎曰:“名下定無虛士(果然名不虛傳)!”於是,“坐臥觀之,留宿其下,十日不能去。”閻立本乃唐代大名鼎鼎的畫家,可看張僧繇的畫跡竟要反複三次,才能發現其“名下無虛士”之處!可見,觀畫並非易事,不經過那幾番橫看側視,極思殫索,“坐臥觀之”,是不能“觀”出其玄旨妙諦來的。
由觀畫想到讀書。讀書,汲取書本典籍中知識瓊漿,此乃人生一大樂事。但讀書多少也有點像觀畫,不再三“遍觀”、“透視”,不潛心思索,同樣也難汲取個中之精華的。隔壁的青工過來借《紅樓夢》,不出一個禮拜便捧出來“璧還”,說是“真好看”,“看完了”,可是就不曉得“怡紅院卻遇母蝗蟲”中的“母蝗蟲”是什麼人物,更奇的是賈政是林黛玉的什麼人也說不上。究其根由,一是隻圖看情節看“過癮”,因而“走馬看花”;二是慕著“紅樓”大名而來,附庸風雅地在那裏捧著玩,圖個時髦;有些青年朋友愛講薩特、尼采,愛談弗洛伊德的書,這當然不是壞事,可就有點“囫圇吞棗”之嫌。在我看來,這等“囫圇”並非“饑渴”,實在乃“慕名”而至或圖“摩登”而已。新名詞新警句有是有了,可就有“若問瑕瑜處,茫如墜煙霧”!這樣的“讀”書法,同閻立本三次觀畫,“留宿其下,十日不能去”的治學精神也就是遠點了。閻立本乃畫中聖手,尚且細察苦究,方領其妙,何況我等俗輩乎?
讀書似觀畫,然而,讀書並非觀畫。觀畫的粗淺觀,頂多像焦大賞花,橫豎不知其雅,但一般來講,還不至於影響其思想品質與工作。讀書則不然,不假思索,便囫圇吞棗,非但汲不到“瓊漿”什麼的,反而會“食而不化”,傷害“脾胃”,貽誤工作、思想和事業。倘若我們在讀書時能持“閻立本觀畫”那樣“留宿其下,十日不能去”的精神,就會收到學業見長,事業有成,思想有益之效了。
(198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