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下幸之助於1895年出生在日本和歌山縣海草郡和佐村千旦之木,“鬆下”這個姓也來源於此——千旦之木是棵有800年樹齡的老鬆樹。整個童年時代,他生活得平靜而快樂。雖然隻是普通的農民家庭,但父親正楠很少耕作,曾擔任村民代表,是個小地主。鬆下是8個兄弟姐妹中的老幺,從小備受長輩們的寵愛。他回憶說,當時奶奶常背著自己到小溪裏抓魚、嬉戲,玩到黃昏再由奶奶背回家,而自己常在奶奶唱的搖籃曲中伏在她背上睡著。
對鬆下來說,人生第一次波折發生在他4歲那年:家裏突然遭遇天災,所有財物被狂風吹得消失殆盡。為了解決家裏的困境,父親決定到交易所去做投機買賣。當時甲午戰爭剛結束,日本國內掀起興辦企業的熱潮,和歌山也設立了米穀交易所。可是父親把祖先留下來的土地和房子都賠光了。這件事也影響了小鬆下,之後他一直認為,像這種非生產性的事業不可能順利成功。父親生意失敗後,全家離開了千旦之木,搬到和歌山市,父親把剩下的家產變賣做資本,在和歌山鬧市區和本町一段開了家木屐店。可木屐店隻維持了兩年多就無法再經營下去了。鬆下上小學那年,大哥、二哥和大姊相繼患病去世了,他成為家裏惟一的兒子。本來就為維持家計而奔波勞苦的父母受到了精神上的沉重打擊。父親那種痛苦疲憊的樣子,母親那喃喃抱怨,都讓鬆下幸之助終生難忘。失去了兒女的父母更加疼愛他這個老幺,雖然父親焦急地嚐試著各種工作,還在讀“雄尋常小學校”的鬆下幸之助卻並未體會到太多生活的艱辛。鬆下年老時的遺憾就是雙親都不在了,自己想對他們好也不可能了。
鬆下幸之助讀二年級那年,父親在私立大阪盲啞院找到了工作,離開家獨自前往大阪。而他和母親、姊姊就靠父親每月寄來的微薄生活費度日。當時每逢學校有慶祝活動,大部分學生都穿小倉的男裙子,母親沒錢買,就拿大人的舊衣服給他穿。生性害羞的鬆下覺得很難為情,每次都哭著不肯穿,長大後回想,自己這樣任性讓母親更加難過。不過讀書生活中也有樂趣,鬆下幸之助的班主任是一位非常關心學生的好老師。她的家相當寬敞,而且常常有水果可吃,因此他常到老師家玩,還在那兒學會了軍棋,常常和兩三個朋友下棋,而每次贏了老師都會誇獎他,這讓小鬆下更得意地在老師家逗留一整晚。清貧而不乏歡樂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小學四年級,這年11月,父親寫信回家,讓還有兩年畢業的鬆下也去大阪,他的朋友宮田在大阪的八幡筋開了家火盆店,父親想讓兒子到那裏當學徒。年幼的鬆下還不知道自己分析現狀,既沒有讚同也沒有強烈反對。11月23日,他坐上了開往大阪的火車,惟一記得的是母親拜托別的旅客一路上要多多照顧自己。初次與母親分離的寂寞感覺,對陌生繁華的大城市的憧憬,母親流眼淚的樣子,第一次坐火車的興奮,即將與父親相見的喜悅……9歲的鬆下第一次嚐到了百感交集的滋味。
鬆下幸之助當學徒的這家火盆店是自製自銷的店鋪,店主也要幹活,他和幾個店員們自己製造火盆,然後在店裏出售,有的時候也要上門向顧客兜售。
當時的學徒都要幫店主幹些雜活,鬆下幸之助也不例外,他負責照看小孩。薪水是初一和十五各發一次,每次5分錢。其實他在家也不是嬌生慣養,所以幫大人打打雜並不感到辛苦,但是離開家庭、離開母親的心情卻難以忍受,最初的四五天每天都哭個不停,即使待久了,偶爾想起來還是會哭。好在領工資的時候是非常開心的,因為在家裏從來沒有拿過那麼多零用錢。鬆下在火盆店裏的工作主要是擦火盆。上品和下等貨,擦的方法是不同的。一般要先用砂紙擦,然後用木賊草打光。好的火盆,光是擦木賊一道工序就得花上一天工夫。一個月下來,孩子那細嫩的小手很快就傷痕累累,皮膚也幹裂了,每次洗抹布的時候,傷口碰到水都是一陣痛。不過他也可以邊看孩子邊和鄰居小孩一起玩耍,當時大家流行玩抽鐵陀螺,鬆下很喜歡玩——畢竟他還是個孩子,晚上會哭,甚至會尿床。鬆下後來自己說,老板和老板娘對這個愛哭的小孩一定感到很頭痛,自己現在也覺得很抱歉。次年2月,老板關閉了火盆店,剛好他有個叫五代音吉的朋友,要開一家當時開始流行的腳踏車店,於是就把鬆下幸之助介紹到五代先生那兒去當學徒,並且鬆下的父親也與之相識。因為這位五代先生是五代五兵衛的弟弟,而五代五兵衛是大阪市立盲啞學校的前身——私立大阪盲啞院的創辦人,也就是父親工作的那所學校。於是鬆下從火盆店來到腳踏車店。在腳踏車店當學徒,當然要先學會騎腳踏車。鬆下從第一天便開始學,但當時沒有小孩子用的小型號車,10歲的鬆下隻好把右腳從橫梁下方伸到右邊踩踏板,以彎腰半蹲的姿勢騎,又累又難看。好在一個星期後,總算是學會了。當時買一輛腳踏車大概要100到150日元,隻有有錢人才買得起。大部分的腳踏車都是美國或英國製造的,那時鬆下幸之助還認為這種奢侈品一定不會普及。他在腳踏車店的工作是:早晚打掃,擦桌椅,整理陳列的商品,還有見習修理腳踏車,給修理人員做助手。店裏備有車床和其他設備,他也學會了使用那些機器。鬆下覺得這份工作很有趣,每天過得很愉快。不過要是轉不好車床就會挨前輩工人打的,通常都是用小鐵錘敲一下他的頭。鬆下幸之助後來很懷念這種雖然不合理,但在粗魯中有著溫暖的人情味的做法。同時,因為需要到顧客或東家的親戚家去辦事,老板娘也會親切仔細地教他怎樣說話,怎樣向對方道謝才有禮貌。一年後,腳踏車店生意興隆,店員也增加到四五人。鬆下雖然年紀小,卻已經是老店員之一,是新店員的前輩了。
鬆下是個聰明而且勤奮的孩子,善於動腦,也喜歡運動。當時,腳踏車競賽開始興起,不管是社會各界還是商家都積極參與,鬆下幸之助也想參加比賽,每天早晨四點半就起床,跑到當時設在住吉的競賽場,騎著比賽用的腳踏車練習,當時一起練習的大概有三四十人。不過一次到外地比賽時受了傷,他的腳踏車運動員生涯也就此結束了。然而作為一個商人,他的生涯才剛開始。當時來店裏的客人常常叫他去買香煙。他隻好從機床上下來,先把手洗幹淨再跑到附近的煙店買煙。次數多了,鬆下開始想,這樣來回折騰又麻煩又花時間,如果多買些放在店裏,既不用浪費時間,又不必中斷修車的工作,還可以有微薄的利潤。鬆下幸之助的這個做法贏得了很多客人的讚歎,有人對東家說:“你們店裏的那個小鬼好聰明啊,將來必定能成為大人物!”
鬆下獨自成交第一單生意時才13歲,當時他已經當了3年的學徒,有資格也有機會去訪問顧客。有一天,本町二段的鐵川蚊帳批發商打電話來,要求立即送腳踏車過去給他們老板看貨(因為當時買腳踏車跟現在買汽車差不多,所以要老板親自作主)。可是平時送貨的店員不在,隻好讓鬆下這個小孩去了。鬆下幸之助得到了第一次展示自己銷售才能的機會,雖然對方隻是把他當作可愛的小孩,他卻像銷售員一樣拚命說明。老板被他認真的樣子打動了,同意以九折的價錢買下來。鬆下做成了第一筆生意,實在太興奮了,所以立即答應人家回去問店主。沒想到店主卻隻同意以九五折賣給對方。鬆下滿心渴望這次能夠獨立成交,懇請老板就以九折賣給對方,說著說著哭個不停(——他從小就是個愛哭的孩子啊!)。店主也拿他沒有辦法。過了一會兒,對方的夥計到店裏來問情況,店主無可奈何地說:“幸吉(鬆下的小名)回來叫我打九折賣給你們,還哭了。我現在正在問他,到底是誰家的店員呢。”夥計聽了,很被他的熱心和天真的執著感動,立刻回去告訴鐵川的東家。鐵川的東家也被鬆下感動了,於是雙方最終以九五折成交了。第一單生意的成功讓鬆下一生都難以忘懷。
當然鬆下不光是靠眼淚打動別人的軟弱家夥,他也有強硬的一麵。當時腳踏車店裏有個同事,仗著有點小聰明常常偷店裏的東西去變賣,充當零用錢。事情敗露後,東家看在他平時工作不錯的份上,隻說了幾句訓誡他的話,就原諒他繼續留在店裏工作。可是,鬆下幸之助聽了很憤慨,他跑去對東家說:“這件事這樣處理,我覺得很遺憾。要跟那種人一起工作,我不願意。如果要把他留下來,我就要離開此地。”東家第一次見這小孩這樣堅決,雖然為難還是依了他。
從10歲到15歲,鬆下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到充滿理想的少年,這6年的學徒生活中很多事情是他一生難忘的,對老板和老板娘的照顧也一直心存感激,其實這時他多少學會一點做生意的皮毛,老板對他也有所期望,可他卻決定辭職。那時候,腳踏車愈來愈普及,五代商行的生意已由零售店發展到相當大的批發商,與此同時,大阪市計劃要在全市鋪設電車。從梅田經過4座橋的築港線已經貫通,其他路線的工程也在積極進行,15歲的鬆下想,有了電車以後,腳踏車市場的需求就會減少,未來是不樂觀的。另一方麵,電車事業的未來會怎樣呢?他決心轉行。可他對照顧自己6年的五代家很留戀,辭職的事,使他左右為難。到後來,鬆下幸之助向龜山姐夫征詢意見,請他替自己交涉進入電燈公司當職員。可在老板麵前卻怎麼都開不了口,最後鬆下幹脆叫人打“母親病危”的電報來。老板很通情理,同意他辭職回家看母親,他就隻帶了一件換洗的衣服離開了東家。就這樣,他一走便沒有再回去。隻在後來寫了一封信,向主人道歉並辭職。
不過他對五代商行仍然充滿了感情,總認為那個地方和故鄉一樣讓自己思念,後來有時間的時候還回去幫忙。
鬆下幸之助和父親都在大阪,因此他一遇到麻煩就跑去找父親。他小時候有段時間身體不適,常常大便在褲子裏。甚至有時騎腳踏車途中也會發生這種窘事,每次他都是哭哭啼啼地跑到盲啞學校去找父親,父親總是一邊好言安慰,一邊耐心替他清洗。當時的情況,後來回想起來,深深地感到父愛的寬廣、細微與醇厚。
父親始終堅持希望他工作,將來成為大人物,這個信念從沒改變過。鬆下幸之助11歲時,一直居住在和歌山的母親和姐姐搬到大阪來住,一家人又可以生活在一起。因為姐姐讀過一些書,所以在大阪儲蓄局計算事務所找到了工作,剛好局裏征召工友,姐姐和母親商量讓他去做。母親也認為鬆下連小學都沒畢業,以後讀書寫信都不方便,如果可以當工友,夜間就可以到附近學校去讀書,所以也同意了。他聽了當然高興,每天在母親的身邊,然後還能去上班當工友,夜間可以去上學,這當然比做不自在的學徒好多了,於是請求母親幫他換工作。父親卻堅決反對,他也隻好放棄了。不過現在想起來,他覺得父親的判斷非常正確。他後來常想,雖然沒有上學,反而使他提早領悟另一方麵的道理,才有後來的成就。那些幸運可以得到學問的人,要小心不使學問成為包袱,真正活用它,為人類、為世界做有意義的事。這樣,學問才是可貴的,做學問才有意義。不過,據鬆下幸之助觀察,這一點似乎很難做到。
不幸的是,1906年9月,父親患病去世了。一家人的哀痛不言而喻,母親和姐姐都不願意住在陌生的大阪,回到住慣了的和歌山去了。隻有他留下來,立誌完成父親的遺訓。
鬆下幸之助的學徒生涯結束後,等待他的是大阪電燈股份公司內線員的工作。不過在那之前,鬆下還有段靠力氣當臨時工的經曆呢。因為當時的電燈公司本來說好立刻要錄用他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半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鬆下沒有儲蓄,一直都在姐夫龜山家做食客,於是就跟姐夫商量找工作,姐夫幫他在自己工作的築港新生地的櫻花水泥股份公司找到了當臨時搬運工的活。可是當時他才15歲,還是個正在發育的孩子,而其他的搬運工,個個強壯,多半是力大氣粗的壯漢。他們的主要工作是要把水泥放在台車上推來推去。他實在吃不消,常常會被後麵推來的台車趕上,好幾次幾乎相撞。每次後麵的工人都粗魯地說:“喂,小鬼,快推啊!慢吞吞的會被撞死啊!”10天後,工頭同情他的境遇,分配了一些比較輕鬆的工作給他。工頭的親切、體諒,他由衷地感激。後來,他們又把鬆下幸之助派到工廠裏去,擔任看守測量水泥機器的工作。這個工廠是製造水泥的中心工廠。整天都是砂塵彌漫,濃重的石頭粉煙霧讓人看不見5尺之外的任何東西。就算用布包住眼睛和嘴,1小時之後,也會滿嘴砂粒,喉嚨疼痛。雖然不費體力,卻更難以忍受,轉了一圈,他又回到原來的搬運工地。好在後來也勉強可以勝任了。
這段時間他每天早晨一定要在六點以前從家裏出發才來得及。因為工廠位於填海新生地上,每天都有小蒸汽船從築港的碼頭出發,公司職員和工人都坐小蒸汽船來上班,如果誤了上船,那一天就要休息了。所以大家上班都很準時。工廠作業從早上七點開始,他每天早晚坐小蒸汽船,在築港內通勤,當時正值夏季,海風微微吹來,旅程變成了最愉快的過程,尤其對一整天在灰塵中工作的人來說,更加愜意。這些對鬆下來說都是難得的體驗。3個多月後,大阪電燈幸町營業所的內線員職位終於有空缺,鬆下被告知可以去報到了。他在心中發誓要在這裏拚命工作。就這樣,他終於踏出了步入電器界的第一步,那是1910年10月21日,年僅15歲。
大阪電燈公司,是當時電氣事業中較為特殊的一家,它和大阪市訂立了“報償合約”,獲得大阪市電氣供應獨占權,同時規定必須對市政府提供一定報償作為公益。當時的電器事業仍以電燈電力為主,一般大眾隻有透過電燈才感到電的存在。電,是隻有電燈公司的人才能處理的東西。大家都認為電很可怕,一碰就會死。大家也都把電燈公司的技工或職工,當作特別技術人員,十分尊重。鬆下幸之助在電燈公司擔任內線員見習生,做屋內配線員的助手,常到客戶家去。需要拉著載滿了材料的手拉車,跟在正式技工後麵走。這種手拉車拉起來非常吃力,而他每天要跑五六家。好在他過去3個月在水泥公司幹過臨時搬運工,所以,不感到太吃力。往來於不同的客戶間,還可遇到各種各樣的人。這些事情比起水泥公司的工作,實在有趣多了,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
在幸町營業所內線組服勤3個月之後,公司擴充,要在高津增設營業所,他被派去當那兒的內線員,同時由見習生升級為正式技工。在3個月時間內就升級為正式技工,又隻有16歲的少年,鬆下幸之助可說是破了先例,因而工作更加努力。
16歲就做正式技工的鬆下幸之助,每次都帶著比自己年長的見習生出去工作。他的技術非常好,在同事中相當有分量,所以一開始就常被分配到好工作。他們常常派鬆下幸之助到高級住宅去。也常常有人誇獎他說:“你雖然年輕,可是真了不起!”鬆下幸之助在工地是很吃香的,常常被客戶指名擔任特殊工程。當時的電燈公司,從不把電燈工程交給承包商去做,都是公司直營,所以大阪市內的新增設工程,小到普通住宅、店鋪,大至劇場、大工廠,全部由公司職工親手完成。他在7年之間做遍所有的工程。包括每日新聞社於明治五年(公元1919年)在濱寺公園開設海水浴場時設置廣告用的裝飾燈,還有歌舞伎座(日式歌劇院)前麵的蘆邊劇場首次改建為電影院時,他負責去做電燈工程,這兩個工程都完成得非常出色。不過鬆下幸之助的身體因為疲勞和感冒變得很虛弱,後來又患了伴有微熱的肺尖炎。可是他不能休息養病,因為請假要扣薪水,經濟上不許可,隻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