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如同往常一樣,胡嫂五點四十分起床,洗涮過後就開始和麵做雞蛋餅、研磨豆漿,早上七點準時出現在路口。她確信今天會行好運,因為自昨天早上開始左眼皮就一直在跳,況且老胡說那天刷牆能拿三百。她下午四點半騎車出門,選擇在一家小廠門口等候,因為大廠門口難於競爭。自工廠五點下班至六點她一直忙於拉客,在送一顧客返回經過自家租房時她本來想回去吃點東西,但她立馬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此時正是拉客的好時機。她又立即改變策略決定去大廠外等候,其他大廠距離太遠,隻有宏升電子廠才是最佳選擇,不僅是因為宏升電子廠員工上萬,更主要的是裏麵員工的待遇還不錯。當她風風火火趕到時廠門口已經停有七八輛三輪車,還有眾多摩的,她隻能停在前麵的路邊。大概所有人都沒想到下午六點之後會有執法隊前來查車,“他們就像幽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一位摩的司機形容說。
不幸發生在胡嫂停車之後二十分鍾,這次突擊查車的手段是雷厲風行的,動作是迅猛強硬的,“感覺就像強盜,個個心狠手辣。”半個月之後一位在場的三輪車車主仍舊心有餘悸地地回憶說。當時胡嫂正在招覽生意,本來已經坐上兩人,但她希望再上兩人也好不虛此行,就在她招攬客人時,兩輛執法車已經停在廠門口。“他們一下來就扣車,”另一位僥幸逃脫的摩的車主事後慶幸道,“虧我跑得快不然麻煩搞大了。”這次總共查處了三個倒黴蛋,一輛摩的二輛三輪車,胡嫂便是其中之一。對於執法隊的權威所有人既是恐懼又是憎惡,他們剛下車猶如饑餓難耐的惡娘撲向溫順的小羔羊,有眼快的見執法車過來早已溜之大吉,胡嫂剛要發動就被拿下。他們的權威是如此令人驚駭,以至於摩的車主見他們圍過來主動交出摩托車,“反抗是徒勞的,”他一臉的驚恐與無奈,說:“弄不好不僅會挨打還可能罰款。”
當五六個執法隊員走到胡嫂跟前時,車上的顧客早已嚇跑。
“趕緊下來吧。”一位黑色黝黑的隊員向前說道。周圍圍了一圈人。
胡嫂深知今天凶多吉少,她驚恐地坐在車上紋絲不動,雙手緊緊握住車把,她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大不了今天魚死網破也要保住三輪車不被開走。但她不知道的是,即便她死了這張網也不會破,並且隻會越來越堅不可摧。“我當時真是捏了一把汗。”據一位在場的宏升電子廠員工回憶說,“因為我看到有隊員手裏拿著鋼管。”
“你聽不懂話麼,別讓我動手嗬。”另一位身材魁梧的隊員說。
這時一位隊長模樣的中年男子使了使眼色,立馬出現三個手拿鋼管的男子向三輪車砸去。“那些強盜……”胡嫂後來痛哭流涕地對我說,“他們使勁把我拽下車,然後向車頭一頓亂砸。”見丈夫的三輪車被砸,胡嫂心疼不過,大聲哭喊痛罵著向車頭撲去,這當兒不偏不倚一鋼管打在她背上,使她一時氣閉哭不出聲。那隊員一時愣住,所有人圍觀的人也都一時怔往,畢竟人命關天,另兩個人也住了手。這時那隊長模樣的男子又使了使眼色,有兩隊員向前把她拉開,剛扶至路邊她便順勢癱倒下去一動不動,“我當時就想,他們幹脆把我打死算了。”胡嫂恢複後麵容憔悴地說。盡管出現這麼慘重的一幕,但是這似乎並沒有影響他們為“人民服務”的崇高宗旨。圍觀的人漸漸增多,胡嫂躺在地方聲音嘶啞地痛哭,幾個年輕一點的隊員似乎被嚇傻了站著一動不動,當那隊長指示托走三輪車時,胡嫂拚了命似的爬起來一把抱住車輪,哭得更加大聲更加嘶啞。
“大不了他們把我碾死,”胡嫂後來心灰意冷地說,“不讓我活得舒坦他們也別想舒坦。”
這撕肝裂肺的哭聲確實有震撼力,也感染了在場許多人,迫於輿論壓力那隊長不得已才撤銷指示,正如到來時一樣離開時也是靜悄悄的,似乎什麼也沒發生。執法隊剛走,那些同行又出現了,有人將她扶起來在路邊坐了一陣,這時她才注意到頭發裏已經粘滿了泥土和草芥,最終還是一位老鄉將她送回去。
“那些畜生,”胡嫂詛咒似地痛罵道,“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直到現在後背上的淤血都還在。”一個月後當我前去拜訪時老胡難過地對我說。但是胡嫂已經恢複了往日勤勞的本色,中等身材仍舊顯得豐滿,早上仍舊賣早餐,她說她現在給電子廠做外貿加工每天也能掙一百多。老胡則繼續刷牆搞裝修,但他再不允許胡嫂拉客。
2015.4.4-2015.4.5完成於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