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二 三(1 / 3)

生之艱辛

胡嫂被打翻在地的那天下午正值宏升電子廠下班時分。在被打的前半個月胡嫂好不容易說服丈夫老胡準許她騎上他的三輪車去外拉客,因為此前三天她剛失掉一份工作,嚴格地說她已經換了幾份工作。她早前和老胡一起在紙品廠上班,自從有了兩個孩子後又一同出來了,據老胡說:那點工資還不夠給兒子買奶粉。出來後老胡便去建築工地上幹活,盡管風曬雨淋工作幸苦,但是薪水豐厚,“每天至少一百五,”老胡後來對我說,“有時還能拿三百。”胡嫂聽說工地上工資高她也要求同去,“我起先沒同意,”老胡後來說,“因為那畢竟都是男人幹的活嘛。”正如往常一樣老胡沒有拗過固執的老婆,幸虧她的做事麻利幹脆利索又有力氣恰到好處地彌補了這個行業基本的體能要求,剛上工沒幾天就讓那些幹過幾年建築的漢子自愧不如。然而不幸的事情是在下個月那個倒黴的星期三上午發生的,胡嫂和一鋼筋工搬抬一小梱鋼材時不慎壓到手指,原因是兩人沒有同時放下鋼材,結果造成手指骨裂,所幸不是太嚴重。“手指腫得都張不開。”老胡心疼地說。為此,胡嫂不得不在家休養,“都怪我,”老胡懊悔地對我說,“要是我當時不同意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天早上出門時就感覺怪怪的,”胡嫂後來回憶說,“因為我左眼一直在跳,我還以為是好事。”據她自己掌握的一套生活法則:如果右眼皮跳則表示有不幸的事情發生,左眼皮跳則表示有好事發生,她靠自己掌握的這套法則來預測凶吉,“這規律之前是相當靈驗的。”她後來驗證說,“我崽考上大學時左眼就連續跳了幾天。”但是這次命運之神似乎和她開了一個玩笑,“沒想到會這樣,早知道……”她失落地回憶道。在她被打翻在地那天早上出門時左眼就在跳,她確信是好事,事實也確實如此。當她拿上趕早做的油炸麵粉雞蛋餅、紅薯餅、香辣土豆塊、豆漿、綠豆花生粥去路口銷賣時,生意異常好,不到兩個鍾就已經全部賣完,足足掙了一百多塊。“你叔經常自嘲說:咱倆幹脆賣早餐好了。”胡嫂後來笑著對我說。

當我問及怎麼不繼續擺攤時,她會心的笑容立即變成了憎惡,“這個你是知道的,”她身子往前傾朝向我,表情立即顯得驚恐而厭惡,“那些畜生——經常過來找麻煩,有時直接拿東西。”胡嫂手被壓傷之後就開始擺攤,一直持續了好幾年,中間也換過其它工作,但最終還是選擇擺攤這份投資成本較少的生意。她有時甚至要感謝上蒼發明了擺攤這個營生,她自己也確實喜歡這份工作,輕鬆、自由、靈活、不必受人支配。但是對於營利多少她向來含糊其辭,“哪有什麼錢嘛,隻夠買油鹽的。”當有人問及時她總是這樣說。

如同往常一樣老胡吃完胡嫂做的早餐之後就外出做工,他現在專門刷牆搞裝修,這是個手藝活,並不需要太多的專業知識,隻需足夠的專心和用心。相比之前在建築工地上擔磚背水泥鋼材要輕鬆得多,至少不必受風曬雨淋之苦,他自己也確實喜歡做這個,“工作輕輕鬆鬆,中午還能休息二個小時間。”他後來形容說,如果沒活****就幫著賣早餐,中午或者下午去外麵拉客。賣早餐這個天才主意——據老胡的話說——也是胡嫂首先提出,因為她意識到隻有下午和晚上才能擺攤,白天除過早上給老胡做完早飯之外就一直閑著。“當時每月房租水電費生活費至少一千多呢。”她後來不無擔憂地說。又如同往常一樣老胡本能地表示反對,至於反對的具體理由他自己也說不上,但是他的擔憂還是有道理的,因為胡嫂之前從未做過。“這個不必擔心,我可以先學嘛。”胡嫂自信地說。她立即兌現自己的諾言,買回麵粉雞蛋蔥花開始試著做,她的果敢專注立即打消了老胡的猶豫,三天過後他就開始大力支持這項意義重大而深遠的工作。“我相信這是個明智的選擇,”胡嫂自信地說,“因為在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左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胡嫂早上賣早餐下午擺地攤,這種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至今年三月份。“不知什麼原因,查得越來越嚴。”胡嫂不勝疑惑地說,“我們又沒占道,全都是在路邊嘛,又沒妨礙交通也沒妨礙行人。”出於對城市負責為人民服務的崇高目標,這座城市的管理者會時不時開展“街道大整頓”活動,這場活動一般會持續兩三天,重點查處“四亂”行為。擺攤無論對與錯,還是從理法上來說似乎都是首當其衝的查處對象,在他們看來街道秩序井然的標準就是街道上空無一物,凡是能移動的統統移走,似乎不“空空如也”就對不住黨對不住人民。

“那些畜生狂妄得很,”胡嫂的鄰居何阿姨後來對我說,“一見有人擺攤就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二話不說就拿東西。”她是深受其害,雖然沒被拿走東西,但是被趕到四處躲藏可是家常便飯。“那些畜生就知道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何阿姨憤懣地說,“好好的世道被他們糟蹋得不成樣。”盡管如此,胡嫂還是想堅持下來,在與執法人員長期的較量中她似乎已經掌握了某些規律,知道‘畜生’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後來擺攤搞得像碟戰片一樣,”後來老胡不勝感慨地對我說道,“這是一場智慧與生命的較量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