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要劃歸城市,其實,妙妙比誰都高興,在省城發廊當了三年洗頭妹,看夠了城裏人的白眼,受夠了城裏人的歧視。不管怎麼說,在她認識的男人中,王家英算是有情有義的男人,他與妙妙日久生情,一心想幫妙妙擺脫困境,可他能力有限,隻是省裏城市規劃辦的一名駕駛員,除那輛車的方向盤由他掌控之外,沒別的權力。正苦惱呢,有了新政策,要加大城市區域規劃的力度,加快農村城鎮化步伐。王家英沒能力把妙妙辦成省城戶口,他能利用工作之便,想把妙妙的家鄉規劃進所在的地級市,使她和她的鄉親成為小城市戶口,徹底脫離農村身份。妙妙聽了王家英的設想,差點暈過去,抱住王家英像抱住再生父親,給他發誓,如果他真能把她們村變成小城的一部分,她代表她家鄉父老鄉親,一定得好好謝他,要家鄉人給他立個碑塑個像,就樹在村頭——不,那時應該是街頭。王家英喜滋滋地摸著自己過早謝頂的頭說,別折我的陽壽了,如果真能弄成,我隻要你離開發廊就行。妙妙當即答應,到時她一定離開發廊,以後隻供他一人使用,不要他一分錢,也不會糾纏他離婚娶她。
老家的這麵剛進駐工程隊,妙妙就離開了發廊,用積蓄在城郊租了一間民房,一來等家裏統一辦理城市戶口後再理直氣壯地去找工作,二來為王家英提供方便。人家拯救了她,為她還有她的父老鄉親出了那麼大力,她不能不講良心。
妙妙開始了一種嶄新的生活,她打算把昔日的一切拋到九霄雲外,重新做人。她一改往日仇視這個世界的心態,開始與外麵的人接觸交往。她每天打掃完自己房子的衛生,還會把民房的院子院外掃得幹幹淨淨,然後主動和房東,還有同租住的房友搭話,說些充滿人間煙火味的家長裏短。王家英一來,妙妙的臉在初冬的涼爽空氣裏,會泛起激動的紅暈,她一邊撫摸著王家英的禿頭,一邊盡情展示自己的才能,使王家英飄飄若仙,每次都不忍離去。他們像新婚夫妻似的,恩恩愛愛,成為周圍人心目中的夫妻楷模。
就在妙妙沉浸在美夢裏,有天給家裏打電話時,得知他爹去告狀了,待弄清事情原違,妙妙的頭就大了。她給王家英匆匆打電話,說有急事要回趟老家,當即從省城直接趕到西康市,在汽車站候車室裏找到她爹和楊明烈。這兩個人已經蓬頭垢麵,活脫脫一對叫化子,氣得妙妙當場罵她爹丟人,把楊家的臉麵,不,是整個龍泉塬的臉全丟盡了,快是城裏人了,咋不知道羞恥,今後咋見人呢。
經過這麼多天的遭遇,楊明烈和楊言傳已不記得臉麵是啥,經妙妙一說,才覺得確實很丟臉,在城裏沒錢買吃的,早餓得撐不住了,乖乖跟著妙妙回家。
回到龍泉塬,看見亂七八糟的大工地,像小孩子信手塗鴉的畫,叫人看不出一點前景來。楊明烈的眼睛被這些場麵刺得看不清東西,胸口像塞了團破棉絮,堵得他喘不過氣。城市,原來就是這些水泥石頭啊!他想起這一片土地昔日的蔥蘢,那樣的富有生機,他想城市為什麼就容不下土地呢?他也希望龍泉塬的村民能做趾高氣揚的城市人,畢竟他體驗了一輩子做農民的辛苦與辛酸。土地有什麼好?那麼多的年輕人背井離鄉去城市寧願遭受白眼,也不願守候在土地上。這段時間,他和楊言傳去市裏反映情況遭遇的冷遇和侮辱,使他有種強烈地想換一種身份的願望。可換一種身份,就非得用吃不飽肚子為代價嗎?
想不通的還有楊言傳,他和楊明烈去城裏什麼事都沒搞成,又這麼窩窩囊囊地回到龍泉塬。他咽不下這口氣。
等妙妙返回省城,她前腳走,楊言傳後腳出門,又來找楊明烈。
楊明烈一個人在家正鬧心呢,楊言傳來煽動幾句,他透過院門,看到外麵七零八落的石頭水泥,告狀的欲望又在胸中燃燒起來。楊言傳趁機煽乎道:“明烈哥,前陣子我們去市裏告狀,連我這腰都不疼得那麼厲害了,回來這幾天,又不行了,跟斷了似的。”
他們又去了市裏。
這次,他們不去法院,也沒去公安局,繞過市委,直接去了市政府。
剛好,這天是市長接待日,他們有幸見到了市長。市長很年輕,也很熱情,耐心地聽他們講了龍泉塬前前後後發生的情況,當即表態,這事他要深入調查,一定會認真答複的。然後,市長還和他們一一握手,叫他們回去等消息。
楊言傳有點不信,問市長要是等不來消息呢?市長一時沒話說,過了陣,才咬著牙說:“我要誑了你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再怎麼說人家是市長,把話說到這份上,再懷疑就沒啥意思了。楊明烈給市長鞠了個躬,拉上楊言傳回來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