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助款沒要回來,三圈倒問楊明烈要那天去縣城的運輸費。
楊明烈耳朵背,側過臉,把耳朵伸到三圈嘴邊,高聲叫道:“三圈你說啥,我沒聽清。”
三圈說:“我再說一遍,你得把那天去縣城要補助款的運輸費給我結了。”
楊明烈直起身子,正色道:“運輸費?要啥運輸費,是為大家今後的飯碗麼……”
三圈打斷楊明烈,呲著黑牙說:“看我伯說的,拖拉機又不是自行車,它要燒油呢,來回六十裏路,一輛拖拉機要燒兩公升油呢。”
楊明烈的臉青了:“兩公升油值多少錢?”
三圈牙疼似地吸口氣,說:“油錢是一項,還有機器磨損費、養路費、保險費……總之,這麼多行加在一起,一個拖拉機本應該要五十塊錢,看在你是我伯的份上,就給三十塊吧,一共七台拖拉機,三七二百一十塊,我沒算錯吧,啊,伯?”
楊明烈說:“好個二百一十塊,看來你早就算清了。”
三圈嘿嘿一樂:“伯,看你說的,我上學時學習再不好,不至於連這個賬都算不清吧。”
楊明烈咬著牙,說:“你算錯了!”
三圈說:“沒有啊!”
“錯了。”楊明烈說,“我是說,你給我把賬算錯了。我是你伯,是為大家的事……”
三圈眼一瞪:“那我不管,是你叫的我,還叫我去聯係別人的拖拉機,我就跟你要錢。親兄弟都明算賬呢!”
“放你娘的屁!”楊明烈破口大罵,“誰和你是兄弟?把眼睜大看,我和你爹才是兄弟呢!看我不打你這個白眼狼,算賬都算到你伯頭上來了,你以為我是好惹的!”說著,操起門口一條扁擔,輪起來就打。嚇得三圈掉頭跑了。
跑出幾丈遠,三圈站住,回頭喊道:“你咋不講理呀,是你叫我去的縣城,我不找你要錢找誰去?”
楊明烈追上來,邊輪扁擔邊罵:“打死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算做下了好事,替你死去的爹除害呢,你爹要是活著,為大家的事,會叫你來要錢麼,啊?”
三圈邊跑邊說:“別拿我爹嚇我,他骨頭都爛在土裏十幾年了,你是想抬出我爹賴賬呢,你不講理麼。我知道,你是長輩敢打我,可這個賬不能叫你賴,你不給也行,我給大虎哥打電話找他要去,他是幹部不會像你這麼不講理。”
楊明烈喘著粗氣追趕著罵:“白眼狼,有本事別跑,我用扁擔跟你講講這個理。”
三圈跑遠了,還說:“理在我手裏攥著呢,找大虎哥沒錯,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追出院外,楊明烈沒追上三圈,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氣,要罵的話也罵不出來了。
滿滿他爹路過看到了,勸楊明烈說:“看把你氣的,與三圈這種人生氣,不值麼。”
楊明烈撫著胸口,半晌才緩過勁來:“你不知道情況,這三圈來找我是……”
滿滿他爹打斷他,說:“你不說我也知道,還不是三圈打麻將輸了,到你這來騙錢。”
啥事隻要碰上滿滿他爹,就會越抹越黑,楊明烈不想與他攪下去,說句身體不舒服,打發走滿滿他爹,回院子站了一陣,覺得胸口堵得慌,幹脆進屋躺下。
要不來補助款,老人們把又眼睛盯在土地上。此時的龍泉塬像個剛經曆過大炮轟擊的戰場,街道不再修,樓房不再蓋,撂在那兒,像地裏生長出的鋼筋水泥。到處是堆滿石頭、沙子的坑窪和白得刺眼的水泥地,整個龍泉塬一片狼籍。眼看著快到白露了,一過白露,籽種不能入土,就是入了土,也不會發芽。這段時間對龍泉塬的人們來說像做噩夢,尤其是老人,他們看著沒法下種的石頭地,急得不知咋辦,想拉上楊明烈一起再去找鄉裏。楊明烈家關著門,咋叫都不開,老人們隻好自己組織起來去鄉裏問情況。鄉長的回答是,上麵沒任何通知,急也沒用,再急你還能把小麥種子灑進洋灰石頭裏去!
一個老頭說:“再這麼下去不行,有好幾家快斷下頓糧了,叫我們吃啥呀,到了冬天,吃風屙屁呀。鄉長,你得代表大家夥找找縣長,看這事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