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鄉下人從七八輛拖拉機上跳下,咋咋呼呼地要和攔擋他們的交警論理。除過幾個拖拉機手還算年輕點外,大多是上年紀的老頭,偶爾有幾個老太太,手裏還牽著沒上學的孫子。孩子沒見過大世麵,從人縫裏膽怯地看著正在發威的交警,被幾聲叫囂嚇得哭起來。一個孩子哭了,其他的跟著湊熱鬧,哭聲把不明真相的行人吸引過來,瞬間把十字路口的交通堵塞住了,四條道上的大小車輛鳴響喇叭,噪音要把縣城掀翻似的,場麵蔚為壯觀。有了觀眾,那幾個年輕點的拖拉機手,在三圈的鼓動下,提著拖拉機搖把大搖大擺走到老人們前麵,怒目而視攔住他們的交警。交警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打電話向上級請示。
三圈嘴裏咬著煙,不依不撓地質問交警為啥不讓拖拉機通行?國家製造了拖拉機又不讓走,這是什麼道理?交警在吵鬧聲中對上級講不清這麵情況,氣得邊擺手邊對著手機喊叫。拖拉機手們很得意,轉動手中的搖把,揚言如果不讓他們從這過去,就把交警的崗亭砸爛。
楊明烈從拖拉機手身後擠到前麵,揮手道:“看誰敢胡來!咱有事說事,砸人家崗亭幹啥?咱又不是來鬧事的。”
三圈呸一聲吐掉嘴裏濕了半截的煙頭,說:“不製造點動靜出來,縣裏還不是跟鄉裏一樣對咱不理不睬,要讓他們重視就得鬧點聲音。”
楊明烈說:“可不敢亂來,三圈,看在你把我叫伯的份上,開上你們的拖拉機,拉上走路不利索的婆娘娃娃,繞道去東關市場那麵等著。我們走著去縣委。”
滿滿他爹說:“這咋行?一個警察說不讓拖拉機從這過,就不過呀?咱這麼多人,還怕了他不成?”
楊明烈說:“你少火上澆油,還嫌不亂啊,咱是來找縣長書記解決沒糧吃要補助款的,總不能和警察糾纏半天,耽擱正事吧!”
後麵有個老頭說:“明烈哥說得對,再糾纏下去,縣長書記得到風聲躲起來,咱不就白來了。”
楊明烈瞪著滿滿他爹白多黑少的眼睛,說:“知道了就好。三圈你還等啥呢,你要伯給你說好話才聽呀?”
“伯……”三圈呲了呲他的黑牙,打個榧子,不太情願,但還是帶著拖拉機手穿過人群走了。
楊明烈舉起雙手,像樂隊指揮似的,對自己的隊伍宣布:“管管自己的孫子,叫娃別哭了,哭啥呢,沒事麼,這裏又不是墓地。大家聽我安排,老婆們帶上孫子去坐拖拉機,別拖我們的後腿,剩下的跟我走著去縣委,快晌午了,得抓緊時間。”
人群吵吵嚷嚷,呼兒喚女地分頭行動。楊明烈站著沒動,他得看清誰死皮賴臉混在老婆娃娃堆裏去坐拖拉機。在走向拖拉機的老婆娃娃中,楊明烈隻看到幾個腿腳不靈便的老頭,便轉回頭衝步行的人堆裏喊。
幾個老頭停住步子,其中有滿滿他爹,他們回頭看著喊叫的楊明烈。楊明烈最煩滿滿他爹,這個人啥事都愛胡攪蠻纏,不想和他多說,便揮揮手,說:“走你們的,我隻叫言傳留下,他走路吃不消。言傳,你停下吧,我看到你了。”
人群裏的楊言傳隻好停住,他的腰又彎下去,那彎的架勢僵硬得讓人相信,他的腰永遠不可能再直起來。可他很要強,聽到楊明烈喊他,故意裝作沒聽見。
楊明烈走到言傳跟前,說:“你去坐車吧,得快點,別叫三圈那幫年輕人把車開跑,看你咋辦呀?”
楊言傳抬眼很費勁,他得偏著身子,才能看到楊明烈的臉,說:“我不坐車,和你們一起走,我能行!”
楊明烈說:“逞啥能呀,就你那身體,走不到縣委還得弄兩個人背你。不要浪費時間,快去坐車吧,別嫌坐車的是老婆娃娃,你有病呢麼,大家不會笑話你的。”
楊言傳梗著脖子說:“明烈哥,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這混事是我閨女弄下的,我得和你們一起找縣長說道去……”
“好了,好了。”楊明烈急躁地說,“你閨女……這事……”
“明烈哥,你不信是我閨女把咱村辦的城市……”
楊明烈揮揮手:“好了,別再叨叨了,你拖著個病身子能來,已經替龍泉塬出力了。趕快過去,你聽,拖拉機已經發動了,你要我背你過去呀!”
楊言傳和老婆娃娃們坐上拖拉機,一路上這不讓走,那兒不叫過,三繞兩繞用了近一個小時,才繞到東關市場外麵。拖拉機還沒停穩,楊言傳就要往下跳,被三圈厲聲喝住。熄火後,三圈把楊言傳從車上扶下來,才說:“好我的言傳叔,你以為是去食堂吃飯呀,看把你急得要跳車呢。你也不看看你是啥身體,跳下來給我惹麻煩呀你。”
楊言傳不接他的話,卻說:“咱快過去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三圈往嘴裏塞了根煙,把打著的火機關掉:“言傳叔,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東關離縣委兩裏多路呢,不比十字路口近多少,就你這熊身子能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