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長生氣了:“不說找縣長,我還不生氣,一說起來,這氣就不打一處來,前幾天你們去縣裏上訪,我挨了縣長的批,還沒找你們麻煩呢。你們說,是誰鼓動你們去縣城上訪的,啊?”
滿滿他爹想說,被一個老頭搶了先:“這事明擺著的,是大家夥的事麼,還要誰鼓動呀?”
鄉長說:“肯定有人鼓動,我咋聽人說,是楊大虎他爹楊明烈煽動你們去的,是不是?你們村是要撤掉,改為市裏的開發區,可正式文件還沒下來呢,這楊大虎的支書就提前當到頭了,連他爹都管不住?”
滿滿他爹插上話說:“鄉長,哪有兒子管老子的?”
鄉長撲哧一聲笑了:“這個理你倒能弄清,可你們糊塗呀,找人家縣長書記做啥?你們要劃歸西康市直接管轄,拋開縣上了,關他們啥事呢!”
老頭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聲。
鄉長背著手,在每個人麵前晃來晃去晃了一遍,才說:“燒香都找錯了廟門,還想當城裏人呢,天生就是當農民的料。”
滿滿他爹氣哼哼地說:“這不是還沒當上城裏人嘛,等當上就清楚了。”
幾個老頭從鄉政府回來,急急來找楊明烈商量。楊明烈家的門這回倒開了,可他卻躺在炕上,說是感冒了,渾身沒勁爬不起來,得躺著說話。幾個老頭站在屋裏,把去鄉上的情況說了,見楊明烈沒反應,一個老頭說:“咋不見你說話呢,明烈哥,鄉長算是提了個醒,咱得到市裏去找才行,你說是不是呀?”
楊明烈把頭轉向炕裏,小聲說:“我不知道!”
“哎,明烈哥,你感冒了,不會腦子也受涼吧,咋說這話呢,不像你呀,我們哥幾個還等著你牽頭去市裏找領導呢!”
楊明烈拉了一把被子,蓋住頭說:“誰愛去誰去,別再來煩我!”
幾個老頭麵麵相覷,一個說:“哎,你這話說的可不對,這事關龍泉塬上千人吃飯問題,你這個支書的爹咋能不管?”
楊明烈呼地扯下頭上被子,坐起來說:“我管得了嗎,支書的爹咋了?國務院沒規定支書他爹就得管支書的事吧。我是我,和支書兒子把日子都分開單另過著呢,我和他除過還是父子外,沒別的關係!這個頭我不牽,那天去縣城,沒把事辦成,倒欠下三圈他們幾個拖拉機手幾百塊錢運輸費,他不管別人要隻管我要。我沒錢給,他就給大虎打電話要,大虎把我數落一番,怪我多事,說這筆錢他不掏,誰屙的事(屎)誰收拾。氣死我了。”
一片沉默。
過了會,滿滿他爹罵道:“這三圈真不是東西,為大家麼,咋能這麼做,看把他伯氣得病成這樣。”說著,過來要給楊明烈捶背,被楊明烈一擰身,閃開了。
一個老頭說:“這事,要放誰身上,誰的氣都不順。明烈哥,不去市裏,那你說該咋辦哩?”
楊明烈說:“要我現在的想法,愛咋辦咋辦。反正缺吃也不是我一家。”
滿滿他爹說:“明烈哥,你這話我們可不愛聽,你心裏能安嘛?眼看要過冬了,咱今年算是耽擱了,沒收上麥,沒種上秋,除過那幾分溝溝坎坎沒傷著的地裏收了幾顆糧食,一年基本上啥都沒收,現在攤子這麼擺下,不說做,也不說不做,這麼肥的地打成了洋灰石頭,你心裏不疼呀,不愁拿啥過年呀?”
“是麼,是麼。有在外麵打工的年輕人,掙點錢過年回來還好說點,可有些人家裏就沒辦法麼,像麗鳳,孤兒寡母,兒子神經不正常,又沒個人在外麵打工掙錢,聽說這幾天沒吃的了,到處借,再借,找誰借去呀,大家可不都緊巴巴的嘛。”
滿滿他爹說:“放你的心吧,麗鳳有人管呢,她就沒閑下麼,有的是男人。你沒看清,男人都出門打工了,三圈一個大男人守在窩裏不出去,開那個爛商店給誰賣東西呀?你沒看哪個男人從麗鳳家門前過一下,三圈那眼神,能把人吃了……”
楊明烈生氣了:“老滿你嘴下留點情,積點陰德吧。別糟蹋可憐人,龍泉塬還有比麗鳳更不幸的麼?”
滿滿他爹不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