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六(1 / 2)

各家的蘋果堆裏,每天都能挑出幾筐腐爛的蘋果。爛蘋果豬都不吃,在每家後院裏倒了一大堆,雨水一澆,腐臭味衝天,彌漫了整個始原村,蓋過了其他氣味。

始原村的人,眼睛被爛蘋果的臭味熏紅了,心都熏得鼓脹,見誰都看不順眼,想發火呢。

亢永年的壓力最大,打發村上的所有支委、小組長,全部出動,去找履帶式推土機。好幾天他都沒合過眼,眼睛比別人的更紅,是急紅的,不像別人是讓爛蘋果熏紅的。

亢永年來辦磚廠的李滿倉家,催他盡快修好拖土機。在此之前,每天都打發人催過,李滿倉罵他們是催命鬼,說他能不急嗎,不是天天都在搗鼓嗎。李滿倉還請人幫他一起修呢。

亢永年來催,李滿倉沒好氣地說:“都知道催,我日夜在修,就是修好了,也得先拉我家的蘋果,我的蘋果也在腐爛呢。”

亢永年說:“不管先先運誰家的,隻要把果子往塬下運就行。”

李滿倉堅持說:“我費這麼大勁,不先運我家的,我修它做啥?”

李滿倉的這句話,叫學校的安校長聽到了,她把李滿倉的兒子叫出教室說:“李金寶,你背上書包回家去吧,我給你一個人放假。”

李金寶不解地望著校長。

安玲麗又說:“你爹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給你放假,算我用職權懲罰他,你回去吧,等通知讓你來時,你再來上課吧。”

李金寶回去給他爹一說,李滿倉扔下修車工具,到學校找安校長要問個明白。

安玲麗冷著臉說:“這種時候,你那樣說,還是人話嗎?”

李滿倉說:“你不讓我兒子上學,你以為你做的是人事?”

安玲麗毫不示弱:“在始原,大家怎麼看待我,你應該清楚。對你這樣的人,我認為我做得對。”

“這樣才叫都不是人!”安玲麗又補充了一句。

氣得李滿倉說不出話,灰溜溜地走了。

亢永年到相鄰的鄉裏去聯係推土機。因為這些年推土機不是太實用,經營的人少,亢永年冒雨走了不少村子,好不容易聯係到四台,人家都不太樂意。亢永年說盡好話,鄉村人對果實看得重,勉強答應去運蘋果。隻是,一時解決不了拖車,人家的推土機畢竟不是用來運貨的,都沒備拖車。亢永年四處又去找拖車。

一時找不到四輛大拖車,隻問到一兩個小四輪拖拉機的拖廂,一看太小,裝不了幾筐蘋果,不但解決不了燃眉之急,還會多掏運費,人家搞運輸,是按趟數計算的。亢永年心急火燎,秋雨將全身淋得精濕,經風一吹,身上直起雞皮疙瘩,他卻沒覺著冷,像瘋子一樣,到處亂竄。後經人指點,一路打聽,亢永年找到一家運輸公司。公司分管車輛的調度一聽亢永年的要求,不同意租借他們拖掛車。調度說,用的不是車,把拖車借走,不還了怎麼辦?亢永年再怎麼保證,調度就是不鬆口。亢永年急得眼裏有了淚花,隻差叫那個胖調度爺爺了,調度才說,那就先交上四萬塊錢押金吧,四輛拖車值六七萬塊錢呢。

亢永年傻眼了,到哪去弄四萬塊錢?亢永年求人家,調度死活不鬆口,弄得亢永年沒法,聽著屋外的雨聲,他的心如煎在油鍋裏,那種灼痛折磨得他都快瘋了。別無他法,亢永年硬控製住自己,擠出一份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進一步交涉。他突然想到上次請販子吃飯提高蘋果價格的事,扯上胖調度去吃飯喝酒。胖調度臉上緩和了些,推脫著,被亢永年硬拉到酒店,點了一桌亢永年沒見過的海鮮,他忍疼陪著,心想在這關頭,隻能顧眼前,一邊討好地勸酒,一邊察看胖調度臉上的表情。胖調度貪酒,喝得很暢快,邊喝邊道自己的難處。亢永年裝成知已似的,理解著他的難處。

喝到一定份上,在亢永年的一再懇求下,胖調度終於鬆了口,兩人討價還價,最後從四萬塊錢降到兩千塊錢,再怎麼也降不下去了。

“不過,”胖調度又說,“你得給我開個證明來,開鄉上的就行,村上的不管用,弄不好還有假的。有了證明,我也好交差。”

亢永年滿口答應。酒畢,亢永年傾其身上錢財,付了酒菜錢,就趕緊趕回來,先到鄉政府去開證明,他臉被酒燒得紅潮還沒褪盡,被鄉政府的張桉諷刺了幾句,他不跟張桉計較。開好證明,去找鄉長。書記鄉長都去縣上開秋播會,找個副鄉長,一提到借錢,副鄉長做不了主,一口回絕。亢永年知道,他自從提成副鄉長後,到鄉上辦事比以前要難,大家都氣恨他,盡管他是個掛名副鄉長,卻占個位子,擠了別人。

沒辦法,亢永年想回村想辦法。

回到始原,亢永年見沒一點動靜,隻有蘋果的腐爛味在村裏遊來蕩去,在心裏罵上了狗日的李滿倉,不知他咋整的,還沒修好推土機。亢永年沒進家門,直接去找李滿倉看到底是啥情況,想著再向李滿倉借點錢,去租拖車。

來到磚廠,見李滿倉一邊罵娘,一邊和幾個人在搗鼓那個破推土機。還沒問情況,李滿倉一通牢騷,罵起爹娘。亢永年催過修推土機的事,才提出借錢。

一聽借錢,李滿倉罵得更凶,惡狠狠地對亢永年說:“我沒錢!就是有,也不借。狗日的始原人,沒一個好東西,弄得我兒子都不能上學了,我憑啥給始原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