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林語堂30(2 / 2)

在旅遊景點買古董,要買到真品的概率不亞於中彩票。但林語堂明知道古董是假的情況下,還要一本正經的去買,為的就是享受那最後揶揄老板的樂趣。這或許隻是他一時的玩性突發,至於金錢的得失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林語堂在法國的時候,常見到熱情的法國戀人在公眾場所熱吻。他見了之後,常常笑嘻嘻地用法語大聲叫喊:“1、2、3、4、5、6……”統計戀人們親嘴的時間。好像接吻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一樣,他並不擔心因此有損自己的形象。

人生的樂趣在於過程,而不在於結果。那些能夠做到不計較結果,坦然享受過程的人往往懷著一顆超乎功利的赤子之心,林語堂如此,邏輯學大師金嶽霖亦如此。

金嶽霖十幾歲的時候,經過簡單的推理得出中國俗語“金錢如糞土,朋友值千金”最後的結論是“朋友如糞土”,這在別人眼裏看起來無聊之極的行為,卻讓他得意許久,並由此走上了研究邏輯學的道路。在西南聯大執教時,學生們不理解他為何能如此安然於邏輯學這麼枯燥之極的學問,好奇的問他:“你為什麼要搞邏輯?”金嶽霖當即毫不思索的答道:“因為我覺得它很好玩!”

不僅在事業上如此,摯愛林徽因的金嶽霖盡管得不到心中所愛,一生未婚。有人覺得他的情路太苦,這未免是對他的一種褻瀆,因為他從未以得到為目的。他對自己的“情敵”梁思成從來都不會“羨慕嫉妒恨”,而是衷心的祝福對方。有一次,他看到梁思成在屋頂喊他,便作了一副對聯“梁上君子,林下美人”讚美夫妻倆的天作成雙。這樣的胸懷真是光風霽月。

鍾愛晚明

林語堂身上這種品味並享受人生的精神大概來源於其所熱愛的晚明。從一個時代的收藏往往可以大略看出其時代風貌。奸相嚴嵩被抄家後,抄出的家產中僅筷子一項,就有金筷2雙、鑲金牙筷1110雙、鑲銀牙筷1009雙、象牙筷2691雙、玳瑁筷10雙、烏木筷6891雙、斑竹筷5931雙、漆筷9510雙,可見嚴嵩對飲食文化的熱愛程度。

窺一斑而見全豹,觀滴水可知滄海。晚明,一個熱衷於享受的時代!我不知道林語堂看到《金瓶梅詞話》中的各種早中晚餐以及宴會的食譜時會不會像我一樣哈喇子直流,但我可以肯定當感性的林語堂和感官的晚明邂逅時,一定有一種找到歸宿的感覺,就像一個小孩子來到了一個滿是玩具的世界。

在林語堂的觀念中,這個世界沒有“四大發明”,隻有“三大發明”——

我以為從人類文化和快樂的觀點論起來,人類曆史中的傑出新發明,其能直接有力地有助於我們的享受空閑、友誼、社交和談天者,莫過於吸煙、飲酒、飲茶的發明。(《生活的藝術》)

如果林語堂能穿越時空到晚明,那他和嚴嵩肯定會一見如故,因為嚴嵩被查抄的家產中不僅有幾萬雙筷子,還有六百多張床。

可以想象,林語堂如果遇到嚴嵩,光睡覺這一個話題他們倆至少都得促膝長談好幾天。因為,林語堂本身對睡覺的藝術也有深刻的研究,這一點,我們從他的《安臥眠床》一文就可以看出來。

晚明人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們不僅專注於感官的享受,還能遵從儒家“三不朽”中的“立言”原則,用細膩的筆觸把他們的所見所聞所感記錄下來,讓生活中的享受可以超越他們的肉體而不朽。以飲酒為例,劉伶、李白都是一流的飲者和酒徒,酒量也著實讓我們欽佩。但是酒進入他們的身體都與舌頭無關,而是直接進入了喉嚨,反而是酒量一般的袁宏道寫出了論酒的《觴政》。曠世才子蘇東坡亦是愛花之人,他曾經半夜拿著蠟燭欣賞海棠,“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但終於沒有像袁中郎一樣寫出《瓶史》,把這種欣賞上升到理論高度;而曆經明清鼎革之際的張岱和李漁在《陶庵夢憶》和《閑情偶寄》中,更是為空前絕後的晚明茶文化和飲食文化劃上了一個優美而又傷感的休止符。

我想,晚明人的這種享受中不忘追求藝術的精神,大概是驅使林語堂寫出《生活的藝術》的最大源動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