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林語堂28(2 / 2)

上海是可怕的,非常可怕。上海的可怕,在它那東西方的下流的奇怪混合,在它那浮麵的虛飾,在它那赤裸裸而無遮蓋的金錢崇拜,在它那空虛,平凡,與低級趣味。上海的可怕,在它那不自然的女人,非人的勞力,乏生氣的報紙,沒資本的銀行,以及無國家觀念的人。上海是可怕的,可怕在它的偉大或卑弱,可怕在它的畸形,邪惡,與矯浮,可怕在它的歡樂與宴會,以及在它的眼淚,苦楚,與墮落,可怕在它那高聳在黃浦江畔的宏偉而不動搖的石砌大廈,以及靠著垃圾桶裏的殘餘以苟延生命的貧民棚屋。

此外,林語堂熱愛北京的“和”而厭惡上海的“亂”,在他眼裏,北京是和諧有序的,而上海卻一團亂糟糟。

在《動人的北平》裏,林語堂描述北京的一團和氣:

穿高跟鞋的摩登女郎與著木屐的東北老嫗並肩而行,北平卻不理這回事。胡須蒼白的畫家,住在大學生公寓的對麵,北平也不理這回事。新式汽車與洋車、驢車媲美,北平也不理這回事。在高聳的北京飯店後麵,一條小路上的人過著一千年來未變的生活,誰去理那回事?離協和醫院一箭之地,有些舊式的古玩鋪,古玩商人抽著水煙袋,仍然沿用舊法去營業,誰去理那回事?穿衣盡可隨便,吃飯任擇餐館,隨意樂其所好,暢情欣賞美山——誰來理你?

在北京,達官貴人和引車賣漿者彼此相得益彰,旗袍和西裝並行不悖,古典與現代共存,高雅和低俗同列,這樣的北京包容萬象,每個人都可以選擇合適而感興趣的活法,以至於林語堂認為任何一個人在北京住上一年半載就無法離開它了。

而在上海,到處可見的卻是一幅光怪陸離的景象,聲色犬馬之徒橫行其道,人們為了利益互相傾軋、爾虞我詐。在這裏,林語堂看到的是趾高氣揚的外國人,肥頭胖耳的銀行家,狐假虎威的洋場買辦,油嘴滑舌的旅館茶房,滿身脂粉氣的小開,以及越來越排外的新上海人。亂世容易出英雄,也容易出流氓,而這兩者在上海往往又合二為一。這樣的上海是賭徒、政治家、商人、投機者的至愛,而在崇尚單純的林語堂看來卻是糟糕之至。

在林語堂的眼裏,北京像一個曆盡人世滄桑的老頭,他飽經風霜而能夠洞察世界,他老成溫厚,與世無爭而又帶著幾分超脫老滑,他因循守舊但卻因此能知足常樂,這也正是林語堂所一直讚賞的中國人的性格。而上海,簡直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小夥,他進取心十足,卻在名利麵前迷失自我,不知所措;他對生命有極高的熱情,卻輕率,浮躁,對天地缺少應有的敬畏之心,不夠厚重;他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卻也因此躁動不安,被欲望所俘虜。

後記:今日北京

林語堂所描述的田園而詩意的北京,在許多現代作家的筆下我們都可以發現其蹤影,老舍、鬱達夫、梁實秋等人都不吝筆墨歌頌了這樣一個適合生活而又充滿情調的老北京,令我們重溫他們筆下的北京時都會充滿一股悠然向往之情。然而,這些大師若能重生,再回今日之北京,必被氣得七竅流血。林語堂更是無法預料,今日之新北京與他筆下昨日之老上海何其相像!

圖片上如此驚心動魄的堵車場景在今天的北京並不罕見。如今的北京已不見了林語堂筆下的田園氣息,取而代之的是撲麵而來的油煙味。當四合院和胡同漸漸被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所替代,當馬車和驢車變成現代化的汽車,當老外可以坐在故宮裏喝咖啡,當行色匆匆的人群閃過音樂廳和博物館,我們發現,如今的北京城已經失去它的韻味和特質,漸漸被現代文明所同化,隻剩下一些曆史的骨架還在苟延殘喘。

何止是北京,如今的整個中國都有變成停車場和工地的趨勢,全國各地都籠罩在一片拆舊蓋新的亢奮情緒中,一座座規劃中的新城正在拔地而起,誰也不在乎它們會不會在某一天變成傳說中的“鬼城”。

與此同時,西方國家的人們正在倡導和推行一種環保的上班方式,鼓勵大家用走路和自行車代替四個輪子的汽車,前者正在成為發達國家一種新的時尚。

事實上,現在的中國人越來越像當年林語堂所批判的美國人,而現在的美國人卻越來越像當年林語堂所歌頌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