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有不為齋
如今,來這裏參觀的人們都要在新的“有不為齋”裏泡上一杯茶,看一看陽明山美麗的風光。隻可惜這樣一個喧嘩的新“有不為齋”已經完全背叛了“有不為”的涵義,而真正的“有不為齋”卻隻能寂寞地躲在燈火闌珊處。
有不為齋
林語堂晚年赴台後,在台北陽明山營造了自己的新居,並給新居裏的書房取名“有不為齋”。這四個字自30年代以來一直就是他的書房名字。關於書齋得名的原因,林語堂自有一番解釋,他說,維新黨人康有為以“有為”為名,既然存在“有為”,那麼一定在另一些方麵也存在著“有不為”。
而在林語堂的抒情小品《言誌篇》中,我們多多少少看到了一點“有不為”的影子,在這篇文章裏他表述了自己理想中書齋的樣子:
我要一間自己的書房,可以安心工作。並不要怎樣清潔齊整,房間應有幾分淩亂,七分莊嚴中帶三分隨便,住起來才舒服。天花板下,最好掛一盞佛廟的長明燈,入其室,稍有油煙氣味。此外還要有煙味,書味,及各種不甚了了的房味。最好是沙發上置一小書架,橫陳各種書籍,可以隨意翻讀。種類不要多,但不可太雜,隻有幾種心中好讀的書,及幾次重讀過的書——即使是天下人皆詈為無聊的書也無妨。不要理論太牽強乏味之書,隻以合個人口味為限。西洋新書可與《野叟曝言》雜陳,孟德斯鴆可與福爾摩斯小說並列。
在文章《有不為齋解》裏,林語堂更是進一步說明什麼才是自己的“有不為”:
我始終背不來總理遺囑,在三分鍾靜默的時候也製不住東想西想。我憎惡強力,永遠不騎牆而坐;我不翻跟頭,體能上的也罷,精神上的也罷,政治上的也罷。我甚至不知道怎麼樣趨時尚,看風頭。
我從來沒有寫過一行討當局喜歡或是求取當局愛慕的文章。我也從來沒說過討哪個人喜歡的話;連那個想法壓根兒就沒有。
我從未向中國航空基金會捐過一文錢,也從未向由中國正統道德會主辦的救災會捐過一分錢。但是我卻給過可愛的貧苦老農幾塊大洋。我一向喜愛革命,但一直不喜愛革命的人。
我極厭惡小政客,不論在什麼機構,我都不屑於與他們相爭鬥。我都是避之惟恐不及。因為我不喜歡他們的那副嘴臉。
我從來不能擺出一副學者氣,永遠不能兩膝發軟,永遠不能裝做偽善狀……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林語堂的“有不為”是不為偽善之事,不為趨炎附勢之事,不為違背自己心誌之事,不為“主旋律”倡導之事……唯其“有不為”,方成世人心目中有為的林語堂。
如今時過境遷,台灣當局為了觀光旅遊的需要,將原來林語堂故居裏的餐廳改成茶餐廳,也取名為“有不為”齋。如今,來這裏參觀的人們都要在新的“有不為齋”裏泡上一杯茶,看一看陽明山美麗的風光。隻可惜這樣一個喧嘩的新“有不為齋”已經完全背叛了“有不為”的涵義,而真正的“有不為齋”卻隻能寂寞地躲在燈火闌珊處。
說個題外話,就在新的“有不為齋”,也就是當年的林家餐廳,林語堂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傍晚坐在陽台上遙望觀音山落日、俯瞰天母燈火的愜意:“黃昏時候,工作完,飯罷,既吃西瓜,一人坐在陽台上獨自乘涼,口銜煙鬥,若吃煙,若不吃煙。看前山慢慢沉入夜色的朦朧裏,下麵天母燈光閃爍,清風徐來,若有所思,若無所思。不亦快哉!”(《來台二十四快事》)
不知道如今熙熙攘攘、腳步匆匆的人們坐在同樣的位置,做著同樣的事情,心境會不會再如此平靜而寧和?
讀書的藝術
在清華期間,有一次林語堂到一個留美歸來的同事家裏借一本《經濟學史》,這個同事隻有一箱書,他的每一本書都是嚴格地按照杜威分類法排列的。當聽到林語堂所要的書的名字時,同事馬上回答道:“那是580.73A”,說著就迅速地把書取出來了。
林語堂見此場景,驚歎不已,回家跟妻子說這真是“美國人的效率”。廖翠鳳一聽,認為這是個讓林語堂“改邪歸正”的好機會,連忙勸他學習友人的先進管理經驗。林語堂卻用煙鬥敲了一下夫人的後腦勺,不悅地說:“分類是科學,讀書是藝術,怎麼能混為一談!”
林語堂讀書講究的是一種緣分,這甚至從來買書那一刻就開始了,林語堂說:“我有一種習慣,最愛購買隱僻無聞的便宜書和斷板書,看看是否可以從這些書裏發現些什麼。如果文學教授們知道了我的思想來源,他們一定會對這麼半個俗物顯得駭怪。但是在灰燼裹拾到一顆小珍珠,是比在珠寶店櫥窗內看見一粒大珍珠更為快活。”(《生活的藝術?自序》)